法正於筵席间劝说刘备议取西川,虽未果,但庞统晓以大义於刘备,终使其点头允诺。
仔细省视着眼前的山川地理图,诸葛亮拊掌而笑,对於此回入蜀,似是已胜券在握。「主公入西川,兵马自不可少,但荆州重地,也需分拨兵力把守。」
「这是自然,备已有腹案。」握着短须,凝视着孔明的双目炯炯,「我与士元、黄忠、魏延三人入川,而军师与云长、益德、子龙守荆州。」
诸葛亮淡淡点头,於席间的庞统亦选在这个时候插上一手,「主公啊,既然我与您一同入川,可否让我再带二人同行?」
「备不才,但幸有孔明与先生二人相助;先生乃经世之大才,怎需要旁人相佐乎?」刘备微哂,竟是调侃了庞统一回。
「哎呀呀,主公这话未免抬举我了,我不过一介布衣,又何来才不才之说?」庞统摇了摇指,「这两个人跟在我身旁久了,没天天看上他们几眼怪不习惯的,还望主公能答应我这不情之请。」
刘备笑着指了指他,「备前言戏之耳,先生要用些什麽人,尽管同行便是,备绝不多加过问。」
「那,庞统在此,就先谢过主公了。」
听见庞统这般开口,诸葛亮自然也想起了今日发现的那块璞玉,「士元所用之人对主公必大有裨益。」他朝刘备拱手行礼,「亮亦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今早那回比试,想必主公此刻仍记忆犹新。」
孔明开口前,刘备便猜测此话针对韫卿而来;闻言,果真不假。「先生别担心,这回入川,当是让韫卿磨练磨练,一展身手的机会;备,又怎会漏了她?」
「主公英明,是亮多心了。」
於是孔明总守荆州;云长拒襄阳要路,当青泥隘口;益德领四郡巡江,子龙屯江陵,镇公安。刘备令黄忠为前部,魏延为後军,刘备自与关平、韫卿在中军。庞统为军师,领兵五万,起程西行。
*
再次於家门前跨上马匹,可此回坐上马背的意义,与前些时候相较,却是大大不同了。
挥别执泪相望的阿娘、一直在背後默默支持她的静韬,此去一别,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仍未可知;打小跟在娘亲後头,身旁也总有妹子陪伴,头一次出远门,不仅需离家多日,且前途难测,饶是早已做好准备的她,心里总还是有些不踏实。是对征途上的挑战感到忧心,也是思念着她们。
然而最让她感到不舍与不安的,却是那日分拨兵马时,手握蛇矛,一脸担忧的阿爹。
「此回西行,阿爹没办法陪在你的身旁……」张飞看着女儿,重重的拍了拍那纤细却又健壮的肩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在在表示着他的歉意。
上回平儿首次踏上征途时,二哥不但随侍在旁,甚至还亲率着他,做他的靠山;他身为韫卿的爹亲,怎就没这麽好运气?自刘备那儿得到这般安排的消息後,张飞嘴巴上不说,可心头上却是一直无法释怀的了,既是对义兄这安排感到有些意外,也是对不住自家女儿。
「不打紧的,黄老将军以及大伯、庞统军师都是长年征战沙场的能手,韫卿此回出征,定能平平安安的。」手握战枪、厚盾,开口的话语竟是宽慰着这眼前的阿爹呵。「倒是阿爹此回得了个便宜,不仅能与二伯、赵叔一同镇守荆州,还能有阿娘相侍在旁,您说,有哪回出征能尝这等甜头?」
铜铃般的眼瞪得忒大;韫卿浅笑吟吟,还朝着他眨了眨眼,显得淘气又开朗。张飞万万想不到,到头来居然是她来安慰着他这个阿爹?
「韫卿……」张飞不知该笑还是该哭,粗糙的厚掌抹了抹脸,竟是搭不上话。
「我知道阿爹心里在意些什麽。」轻耸巧肩,韫卿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听来轻快些,「不瞒您说,当初听见阿爹无法带着韫卿出征,我自己也被这消息吓了一跳。
「但反过来想,这不也是个历练的好机会?」她偏着颊,吐了一口气,朱唇弯了弯,「阿爹与大伯、二伯当年不也没人领着麽?何况现下我有大伯护着,」她顿了顿,对上了张飞盛满担忧的眼,露齿一笑。「有关平陪着呢!我怕什麽呢?」
张飞低低的笑了,「卿儿真长大了。」已能够独自闯荡,不需要他时时刻刻陪在身旁了啊。
「韫卿。」在这将士来回穿梭,忙着打点出征事宜的时候,後头传来那声叫唤,居然是个姑娘?
顺着声响回头,在认出来者身份之後,她忍不住喊道:「翎绮姊?你……怎麽这般模样?」连她都到这儿来了?
关翎绮平时总是一身艳丽模样,这回入营,就为探探这个即将出征去的妹子,身上的衣裳换成了粗布衣,也莫怪韫卿没能一眼认出来。
翎绮非刘备麾下之人,能出入此地,自然也少不了关平;只见他跟在翎绮身旁,少见的抢了白,「还不为了送你一程?好歹你也叫了她这麽些年的姊姊,她不来一趟怎麽像话?」
「得了吧!你好意思说我不像话?哟,就不知道是谁百般推托,什麽姑娘家入营不妥,推三阻四的,弄得我差点没赶上韫卿妹子的时辰。」凤眼微挑,翎绮开口就是一串冷嘲热讽;关平耸耸肩,像是被念惯了,也没什麽太大反应。
韫卿见状,心底暗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来,这对兄妹吵来吵去,鲜少停过的;她陪了个笑,习惯性的出面打圆场,「好了好了,姊姊能来,我高兴都来不及了,哪会在意什麽时辰呢?就算要我多待一刻,同翎绮姊说上几句话,那也是值了的,拖就拖吧。」
这话听得翎绮心底舒服。她先朝韫卿点点头,随即白了关平一眼,「听见没有?还是妹子懂得做人之道。」再回过头时,那张似水朱唇已换回那热络的笑来,「韫卿啊,你这回随着大伯,还有我这笨大哥同行,身旁尽是些男人,在这营里,能够照料自己吗?」
思及此,不由得柳眉轻蹙。身为女人家诸多不便,尤其是在这满是男子的地方,要处理些事儿是又难上加难。说真格的,她不担心漫漫征途所伴随的劳顿辛苦,韫卿自有坚强毅力能撑过来,但一些细细碎碎的小事儿却也是够磨人的了,而……她不经意的瞥了身旁的关平一眼。
她这个大哥对韫卿的关心,她是知道的,可姑娘家有许许多多不方便同男人分享的事儿,她这笨大哥能帮上多少?她可是怀疑得很。
「姊姊说得照料是……」韫卿一开始还有些不明白,只见翎绮唇儿动了动,眼神不时往站在一旁的张飞以及关平瞟去,那张白玉似的颊忽地染上绯红,「这……我倒没想这麽远。」
「我就知道。还好有我替你设想……三婶也是突然想到,这才托我送来。」翎绮将手上的布包交给她,「等到需要的时候再打开,里头该备的都备齐,足够你一路往成都的路途上用了。」
「先谢过姊姊了。」韫卿有些羞赧,但那布包厚实,想藏也藏不住,只得暂且提於腕上,等到之後再收拾。
「俺说……那些究竟是什麽呀?」张飞搔了搔头,听见自家爱妻的称谓,又看见这包袱装得满满,忍不住好奇的问了。
关平虽然没搭话,可那双眼却也直往韫卿那包布包招呼;摆明好奇的紧。
就在韫卿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同阿爹解释时,翎绮彷佛早就想到这层麻烦。「这个啊,也没什麽。」翎绮笑着将韫卿手上的布包再接过来,伸手往里头揣了揣,掏出一个锦袋来,不由分说就要打开。
「姊姊!」韫卿差点忘了手上还握着兵器,连忙伸手去抢,可没想到翎绮那锦袋里,装的竟是一块块饼。
「我替韫卿亲手做的九黄饼,三叔你是知道的,姑娘家,总爱这些甜嘴儿的玩意儿。」她笑容满面,掰了一块,晃到张飞跟前,「三叔要不要嚐嚐翎绮的手艺?就连三婶吃过了都赞不绝口呢!」
「哦、哦,不用了,既然是给卿儿的,我又怎麽好意思先嚐呢?」知道是甜饼一类的东西,张飞忙不迭推拒,像是见到洪水猛兽似的。
韫卿没料到翎绮有这一手,张着嘴巴有些反应不及。「来,韫卿,先吃一块试试味道。」一块饼就这样塞进嘴里,她嚼着咬着,满口皆是饼香。
「好好收着,想念家的时候就从怀里掏一块吃,里头还有很多呢。」翎绮将锦袋搁至她掌上,又是神秘的眨了眨眼。
韫卿简直感动得无以复加,接过锦袋以及布包,「姊姊……我还真不知道该怎麽谢你才好。」
「甭谢甭谢,你我姊妹一场,何须这般客套?」翎绮格格笑着,挥了挥玉手,与韫卿彼此心照不宣。
时辰已至,望着她们这般谢来谢去,犹豫着该不该打断两人;关平咬牙,心一横,选在这个时候插嘴,「韫卿,时候不早了,该去大伯那儿待命了。」
她点点头,再度与翎绮握了握手,「姊姊,我该过去了。」
「嗯,兵器不长眼,你可要多加小心哪。」方才客套话说归说,大军将行,时辰万万不得耽搁的。紧紧回握着韫卿,即将分开,对韫卿这好姊妹,翎绮可真有百般不舍。
「姊姊也是,得好好保重。若是有空,也可上我们家找找静韬、阿娘聊聊呀。」韫卿微微一笑,锦袋揣入怀里,将布包甩上肩,正准备戴上那顶银鸢盔时,发间那支翠玉簪却松了,「瞧我大意的,簪着簪子怎麽戴这盔?」
「韫卿,你的发……」
经翎绮一提点,她才发现自个儿的发已长过腰,就算不簪,想戴上铁盔也是困难;更别说与敌交战时,她可不想因这头烦恼丝,而暴露了她女儿身的身份。
「麻烦,铰了吧。」她黛眉轻拧,取出腰间的短刀,就要动手。
一旁三人皆开口阻止,可想不到,出手抓住皓腕,避免她太过冲动的,居然是离她最远的关平。
迎上那双盛满讶异的眼,韫卿心底的感受同样不下於他;两人靠得极近,他生得又高又壮,放眼直视只及他颈项。他一身戎装,散发出的男子气息盈满了她的鼻尖,可此时的她尚不及计较这些。执刀的手腕动了动,却发现眼前这男人将她握得更紧。
「放手。」她不明白为何她想断个发都会遭他们这般阻挠;好吧,兴许是这头长发他们看得惯了,而这发的确跟着她许久许久,他们替她感到不舍。
但她早有觉悟,怎会因为这头烦恼丝而妥协?
关平深怕她一时冲动,做出了令自己後悔的事儿,「行军打仗跟这头发无关,你可要考虑清楚了,韫卿!」她有多宝爱这头头发,从这些年来不肯落发这点便一清二楚;习武之人怎会不知长发带来的不便?
可她留了,一留就是这麽多年;却只为了行军便要铰去?
「既然无关,我想断就断,你们又何必替这头发感到可惜?」开口的同时,也环顾了一旁的张飞以及翎绮两人。
关平被这坚定不移的语调给弄懵了,她看准这点,摆脱了箝制,一刀便铰去大半发丝。
随着青丝落地,在场三人全给韫卿这决绝的动作给吓住了,「卿儿……」张飞勉强开口,可她不为所动,直到将一头如瀑青丝削成了及肩短发方休。
甩了甩剩余的短发,韫卿直视着关平;那眼神他再熟悉不过。是带点傲气,有股寻衅意味的眼神。
「阿爹、姊姊,保重。」韫卿戴上银鸢盔,拾起兵器上马,俐落的掉头转身,将原本该与她同行的关平抛在脑後。
可那在背後凝望着她的眼,却像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直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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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达达,刘备领着大军、众部将入川,才行数里,便闻孟达率军五千前来相迎。而刘备亦趁此机会,派遣使者先行入川。
孟达亦是张松密友,与法正一道,可与之相商图西川之计者也,由他来迎,庞统料定刘璋势必坚信於刘备,此行把握,又添几成。
早晨行军,傍晚紮营歇息,转眼间已过数日。成都离刘备所属之江陵毕竟长途漫漫,而放任大军缓行,抵达成都却似遥遥无期。庞统日前找来孟达相商,刘璋现下虽听信於张松、法正一派,赞同迎刘备入蜀以拒张鲁之计,可庙堂上仍有另一派人马,力持拒迎刘备之见;两派势同水火。
「现下是张别驾於刘璋面前当道,但……」庞统哼声一笑,意味深长的望着他处,「谁知道什麽时候另一派人马得势,会反咬咱们一口?咱们可不得不防。」张松虽献图以便他们行军打仗,但总比不上生於斯长於斯的蜀地将领;地利已由对方所掌握,他们现下能抢的,自然是天时了。
庞统点出此隐忧,刘备闻言也觉有理,便命将士加快脚步;时势虽不如当年长阪受曹军进逼压迫般危及存亡,却也马虎不得。
关平与韫卿跟在刘备身後,亦步亦趋,自然知道现下兵马疾行的理由何在。
有了前一次行军经验的他,自是不把这等处境放在心上。他担心的,还是那头一回出征,便面临此等考验的姑娘。
关平微微望向离自己不到数尺之遥的韫卿;姑娘家与男人不同,当日要离营前,翎绮与她所讲的那些私密话,他虽不完全懂,却不如她们所预想的那样一无所知;姑娘家的辛苦,他还是知道些的。尤其韫卿此回跟在大伯身旁,大伯像是刻意磨练她,也是做给其他将士看吧?对韫卿的态度就如同其他将军一般,似乎忘了她是三叔的女儿,忘了她是姑娘一样,一视同仁。
对韫卿来说,当然辛苦,只是,为了长远着想,大伯此举反而是在替韫卿铺路了;从她当日毅然决然的落发看得出,她的决心非同小可,她的毅力他早已见识过的,自是不把这点苦楚放在眼里。
思及此又不免苦笑,当日阻止她落发,纯粹只是为她着想,可没想到这姑娘并不领情,反而又成了她与他之间的嫌隙;这麽些日来他好几次找机会关心、探问,韫卿虽没完全对他噤声,却也摆明不想多说,令他不知如何是好。
还气着吧?关平事後想想,知道自个儿又犯了轻看韫卿的大忌了。这姑娘不仅身子骨硬,就连那点傲气,也还是硬得让人不敢领教呵。
策马奔驰於林道上,天色寒冷的让人忍不住直打哆嗦,他拢了拢身上的袍子,就当自个儿正欲收回视线时,想不到跑在前头的姑娘,居然微侧着脸,像是注意着他。
他回过视线,想寻找那双似朝他身上探来的清眸,那视线却像浮光掠影般一闪而逝,叫他不敢笃定,那姑娘,竟是默默的也注意着他?
是……是自己多心了麽?收回视线,他不愿猜想,只直视着眼前刘备的身影,跟上前头将士们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