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梭,打从平定四郡後,转眼间,春风走了又来,花朵谢了又开;又过两个寒暑。
早春时节,偶尔可以看见春天的鸟儿於那含苞待放的枝头上飞舞嬉戏;不远处却又夹杂着几朵梅花,在这冬春交替的时刻努力绽放着。一时之间是冬还是春,对人们来说,似乎不是这麽重要的;只知道,又是一年且过。将去年的丰收搁在脑海里,或是嘴上谈论时的点点笑意上,百姓们卷起袖子,打起精神来,开始准备着今年的活儿。
一如占据枝头的鸟儿。庞统也起了个大早,披衣出了房,从窗棂间望了一眼早晨天色,「哎呀哎呀,今儿个天气似乎不错。」突然想知道今日日期,回头欲问那总是默默跟在自个儿後头的ㄚ头,却发现今天他起得比往常来得早;原想绕过回廊,探探ㄚ头醒否,回头又觉得不妥;再让她睡会儿罢。掐指算算时日,正月二十三了吗?
他赶紧跑到屋外,天才蒙蒙亮,毕竟是早春,日头起来的速度虽然快些,但总不若夏季时迅速。此刻日月同挂天际,趁晨曦仍未完全浮出,还能看见点点繁星的时候,他往天际遥望,顺利的寻着了那颗星,而後淡淡的笑了。
拿起一根木杖。「这个时间……」主公应该还没到议事厅去吧?庞统是知道刘备的府上方位的,但去年刘备才从孙吴那儿,迎娶了孙家公主来;只怕这个时候,主公仍与夫人一同窝在鸳鸯被里头才是。
原本还没娶得公主,刘备的家说是议事厅也不为过。即便孙乾早已替他物色了宅子,他大多时间仍是居住在议事厅以便召见臣下;不过自从孙公主随他到了这儿来之後,刘备在议事厅的时候仍长,但每日却已会回到自己宅子里头,陪伴儿子,以及年轻的夫人一块儿了。
庞统犹豫了一会儿;在这个时候打扰主公以及夫人清梦,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可又想起这件事儿,关系到了往後的立足之地。兹事体大,打定主意,庞统便坚定的迈开脚步,独自一个人上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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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起身着衣,正打算梳洗一番时,忽闻门外下人来报,说庞统於门外求见。
庞统?这麽个大早,不等他到议事厅,却迳自上门来寻,莫非有什麽要事相禀?他微蹙着眉,随口应了一声,交代下人款待庞统後,迳自拿起巾子拭面,慢条斯理的,颇不像亟欲接见臣下的模样。
「夫君,庞统先生已在外头候着您了。您,不快些去见先生?」撩开纱帐,开口的,可不就是孙家的掌上明珠,现下已成了他的妻子的孙公主。
刘备回头望去,笑着搁下巾子,迎上前去,「夫人,敢情是被外头的消息吵醒了?」他撩开纱帐,与孙公主一同坐在床边。
见着他这般殷勤陪伴,孙公主不但不见一点喜色,脸上神情竟有些愠怒,「你这般怠慢臣下,却是顾忌着我?」
刘备也不笨,耳朵里听见的不再是那娇软语调,脸上浮现出了惭色,「夫人心底明白。」
「我虽明白您的心意,但庞统先生乃夫君麾下之名士也,见他不若往常,天还未全亮就登门求见,可见是有些什麽要紧事儿的。」见他仍犹豫着不肯动身,孙公主只得放轻了语调,替他取来外衣,「夫君,您可是荆州百姓之所望、麾下群臣之所系的明主呀,若真为了我而怠慢了臣下,这责任,要我怎麽担得起?」
见孙公主一脸愀然,刘备急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夫人莫忧。备……备现下便去见庞统先生便是。」
孙公主听他这麽说,眉头顿时轻展,「嗯。来,夫君,且让我替您更衣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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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统独自一人坐在堂上,下人端来的茶水他也没碰,迳自敛眉思索,唇上似含笑意,不知心底做何打算。
「庞统先生。」刘备戴上了冠,看见庞统就端坐在堂前,知是令庞统久等了,故先开口招呼,脸上带着笑意,「备昨夜回府业已三更,今早起得晚些,让先生久等,还请先生见谅。」他朝庞统长揖,而庞统也赶紧起身回礼。
「主公莫要放在心上,我也来的不是时候。这麽早便上门来扰主公与夫人清梦……」庞统语调略顿,而後哼声一笑,「还望主公恕罪。」算算时间,将近一刻。主公与床榻,还真难分难舍啊!
刘备听出庞统语带揶揄,心下有些不悦,「先生快快请坐。」但自知理亏怠慢庞统在先,终究是不好发作;转个话题,便探了庞统来意。「先生大早赶来备这儿,却不等候早晨议事,莫非是有要事相商?」
庞统颔首,却不接话,轻轻打开茶碗盖。「主公先请用清茶。」
刘备望了茶碗一眼;碗中的茶仍然热气蒸腾,足见方才於堂前,这碗茶,庞统是动也未动。「这是备请下人来奉给先生的茶,还是请先生饮吧。」
「哪有臣下喝茶,却让主上在一旁乾瞪眼的道理?」庞统呵呵一笑,双手将茶水奉上,「主公大早起来,未用早膳,我虽不才,尚懂得养生之道。主公,请用茶。」
刘备有些犹豫;但眼前庞统话说的真切。平日自己是鲜少与这行事古怪的凤雏先生谈话的,要不是孔明与鲁肃皆曾或以书信、或当面言语荐举此人,他急需用人,自当对臣下礼遇再三,这才勉强将庞统延揽入营。庞统虽然作风古怪,但出谋划策、推行政令等可一点也不含糊,料想此举,必有其深意。
是了,先前登门於堂前时,他手上明明握有鲁肃与孔明给他的信函,却不在他面前出示,当日意在测试他,此回料定也是如此了。「那备就欣然接受吧。」刘备接过茶碗,缓缓将热茶饮下,热茶流经脾胃,颇有醒脑之效,原本清早起床,受这早春冷寒天候影响,现下浑身热呼,顿时感到通体舒畅。
「主公是否觉得好些了?」庞统抚了抚短须,而後淡笑,「我今早登门,实是想请主公出外,观赏星斗。」他语带玄机,而後望了外头一眼,「啊,现在日头还未完全升起,应该还能看见,主公,咱们快些。」他兴冲冲的自席位上站起,绕过桌来拉刘备起身。
「庞、庞统先生?」刘备拗不过他,随着他起舞,连鞋子也差些来不及套上;早晨日头金光闪闪,於山的那一头缓缓升起,闻着早晨清冷空气,听得鸟语,再加上方才饮了清茶一杯,刘备展展身子,倒也觉得颇为畅快。
「主公,请看。」
顺着庞统所指之处,刘备遥望西天,天边一颗星与月一道,似乎就快隐入西山,但却仍然亮得不可思议;而朝北边处略移视线,有两颗星,光芒黯淡,刘备甚至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看见了,而後早晨日头渐升,很快便消失了。
庞统浅笑,迎上刘备那双似了解却又带着更多疑惑的神情,他先与刘备一同入内,於席上安坐之後,这才缓缓道出,「方才主公应该也见到了吧?那颗与月能相互争辉的星,便是您的将星。」
刘备抚着须,看见自己的将星如此光亮,自己也知道这是吉兆,忍不住唇角微扬,「方才备看见了。这意味着什麽呢?」
「当然是好事儿啦。」庞统微微拍桌,侧着身子,将肘靠在桌案上,「这代表主公再过不久,就将有一番事业可作。」
「我们现在於荆州安身立命,也是颇为安稳;还有事是备忘了做的吗?」
「主公此言差矣。」庞统摇了摇指,「荆州这块地方人才凋零,是为四战之地;主公心底应该也清楚得很,要不是您迎娶了夫人,於孙吴结成亲家,不然现下时局更加严峻。」
「备心底清楚。但先生仍未给备指点,究竟还有什麽事业可为啊?」
庞统愉快的笑了,「方才主公不知道看见了没有,你的将星往北略偏,有两颗黯淡得几乎快看不见的星,主公可知那是谁的星?」
刘备皱眉思索,原想胡猜,但却又怕徒增笑话,只得摇头,「备对星象不若先生高明,还请先生指教。」
「那是张鲁、刘璋两人的星。」
刘备一听,颇感惊讶,「是麽?是位於巴蜀里头的那两人的星。」巴蜀里头,张鲁、刘璋各据一方已久,两方虽皆有吞并彼此之心,却是僵持不下。
「主公安身立命的地方,不在荆州。」话已至此,庞统直截了当的道出真相来;这也是他今日登门的理由。「却在那崇山峻岭之中的巴蜀。」
「先生的意思是……」莫非要他出兵伐蜀?张鲁暂且不谈,但刘璋刘季玉……论血缘宗族,他俩可是同宗,论辈份言,他是刘璋的族兄。庞统这话莫非是要他窃占族弟的领地?
刘备的话尚不及开口询问,庞统随即站起身子,「主公先别费疑猜,我料再过不久,巴蜀这块地,」他扬起一指,胸有成竹的笑道:「便有人登门前来,双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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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统的话果真应验了不成?
不只庞统,诸葛亮早在与东吴借得江陵,掌管荆州之後,便思索着如何给玄德觅得一处长治久安,能与曹魏、孙吴相抗之所;如此一来,三分天下之计可谓大功告成。
物产丰饶的益州,实是玄德立足最佳处。
张鲁对西川刘季玉之领地早已觊觎已久,刘季玉无力抗敌,孔明与庞统二人皆料定,不出数月,刘璋必定派人向外求援;有了这成把握之後,孔明乃派人前往成都,欲探得西川内部情状。果不出孔明、庞统二人所料,便在日前,由位於成都的探子传来消息,刘璋特命别驾张松,前往许都,而闻得此消息的孔明,亦即刻派人跟往许都观察。
是以,得知曹操轻慢於张松,张松又欲绕道荆州入川时,心下了解张松做何打算的两人,这才得以派人迎接、厚待之。
先是派赵云、关羽等麾下大将替张松洗尘接风,留於驿馆住下。翌日清晨,刘备偕同卧龙、凤雏二人亲自迎接,并且宴饮三日;张松欲辞去时,刘备又於十里长亭设宴送行。
「张先生,今日相别,不知何时能再与您一叙?」刘备举一杯温酒,与张松对饮,饮罢,许是临别伤感,竟落下泪来。
於荆州待了三日,深感刘备礼贤下士、仁义待人的作风,张松心下已有献西川予刘备之意;於是便开了口。「松亦有投效明公之意,但恨不得偿愿也。」
「松观荆州,北有曹操,东有孙权,虎视眈眈、每欲鲸吞;此地不可久恋。」
「备对此心知肚明,但……」刘备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寻得安居之所,谈何容易,今吾等困於荆州,如之奈何?」
「益州地形险要、易守难攻;物产丰饶、沃野千里,百姓勤奋朴实、名士久仰皇叔大德;若能起兵西指,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刘备闻言大惊,面有难色,「先生所言甚是,但刘益州与我同是帝室宗亲,又恩泽广被於蜀地久矣,他人安可动摇,备又怎敢相夺也?」
张松对刘备此言早有准备;毕竟刘备留他宴饮三日,除了说些闲话,只字未提入川之事。可刘备底下两位名满天下的谋士,并不做如此想,他也知两人为主,定劝刘备兴兵入蜀;刘璋不能任贤用能,反观刘备恩德广布,底下有能者甚众,与其让刘璋将西川送予张鲁、曹操之辈,不如由他双手奉上,献与玄德可也。
「松非卖主求荣之辈,实为遇得明公,但求替明公成其霸业耳。刘季玉虽握益州之地,却不能任贤用才,禀性暗弱,加之张鲁在北,不时加以侵扰;百姓、名士等思泰平之日、渴望明主久矣。
「实不相瞒。松这回此行,原欲纳款献地於曹,怎料逆贼自恃国富兵强、傲贤慢士,是故来见明公。明公先取西川,以为基业,然後北图汉中、收复中原,匡复汉室,名留青史,功莫大焉。
「明公若有取西川之意,松愿为犬马,以为内应,不知明公意下如何?」张松对刘备长揖,盼刘备撇弃宗室血缘之小见,为鸿图大业着想才是。
「备深感先生厚意,但刘益州与备同宗。若同室攻伐,恐教天下人唾骂。」
张松叹了一声,「大丈夫立身处世,当努力建功立业。难道明公愿坐困愁城,任人鱼肉?今若不纳益州,恐为他人所取,到时悔则晚矣。」
刘备皱眉苦思,而後朝张松一揖,「备闻蜀道崎岖,崇山峻岭,若举兵攻伐,只怕损兵折将,难有作为。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张松闻言笑开,「明公莫要忧虑。」从袖中取出一卷图来,「松深感明公大德,故献此图;图上所志乃入蜀之道路也,无论山川险要、府库钱粮,抑或是地理方位,无一悉漏。明公见之,可知蜀中道路矣。」
刘备接过,展开省视,果真如张松所言。
「明公若为大业着想,请速图之。松有心腹密友二人,法正、孟达。此二人必能助明公一臂之力,他日若二人到荆州时,可与之共议。」
刘备再三拜谢,送张松上马,「明公,他日再见,希望已是您入主益州之日。」张松於马上拱手拜别,便轻扬着马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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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刘备握着图,尚犹豫不决,旁人位於别处,却似乎早有准备。
夏侯月姬朝内室探了探头,两个女儿皆已外出;静韬年方十六,却如韫卿一般,常常往外跑去,只为拜师学艺。这两年来,她偶尔几次经过两个女儿的厢房,却发现没来由的於书柜里、桌案上头,多了几本静韬往常不看的书,又听说最近静韬开口闭口,大多是与韫卿谈论一些兵法谋略,自个儿心里也有了底。
这孩子虽不如韫卿小小年纪便立定志向,却也是够惊人的了;不知她到先生那儿去,究竟又学些什麽东西回来了?
而韫卿,这天难得天气好,朝她知会了一声便与她阿爹出外跑马去了,说是久未驾马,骑术难免生疏,需得熟练熟练才好……
怕是命吧?月姬不由得轻叹,她生了两个女儿,到头来却是一个也未能留在身旁,明明都是女儿,却偏往那天下豪杰竞逐的沙场上去。
摇摇头,月姬展颜笑开;两个女儿生死有命,她这个做阿娘的,也不愿再多想。拿出一旁的针线盒以及布疋来;闲来无事,缝缝绣绣也好,说不定,哪天她家两个女儿,会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