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洒下如墨般的黑,回程路上,车子内依旧放着清澈的水晶音乐,柳静依与高达奇都没有开口说话。
刚刚高达奇替柳静依回绝了白国福邀请一起吃晚餐的约,因为他知道依依需要冷静、需要一个能轻松呼吸的地方,而自己也需要那样的地方。
看着她一直望着窗外的侧脸,那一副思念着的样子、双眸中还有着泪水,高达奇知道自己应该说些安慰、鼓励的话;可是他说不出口,因为就连自己也很痛苦。
一直站在他们身後看着他们幸福,一直躲在他们身後守护他们的爱情,总以为自己是他们的一份子,这是三人行的一条路。
原来这一切都是我的误会,原来是我自己硬闯入他们之间,是他们俩在加上我的路才对。
痛失好友的苦、所爱的人自残的苦,不断告诉自己必须完成书文的寄托、替依依支撑下去的我,好累……真的好累了。
就算再怎样爱着,她还是只看的见他、心中还是只有他,而我心里也一直有着他、也想念着他,我们——已经找不到属於自己的出口了。
高达奇那无法自拔的痛苦让他觉得彷佛快窒息了一般。
突然,只听见柳静依几乎没有希望、没有生命的说着——「阿奇……如果,我们就这样死了,是不是会好过些。」
听见柳静依的话,高达奇忽然觉得也许这是对彼此最好的结果,可以不用再这样痛苦爱着、不用再强迫自己要笑着、要努力撑着。
高达奇没有转头看柳静依一眼,他只扬起像是快要解脱般的笑容,淡然地笑着,然後用力踩下油门,加速往山壁开去——
只是当眼前的山壁越来越靠近时,高达奇彷佛突然看见了沈书文难过的脸,想起了他曾经说过的话、想起了那封信。
达奇:
若可以我真不希望你看见这封信,因为这表示我先离开了。
以前的我大概可以很潇洒地看淡生死,因为生命太过无常,就像我父母一样突然间就走了……
但认识了依依、认识你之後,我突然觉得我无法洒脱的说走就走,不可以就这样突然离开,可是依旧一句话:「生命无常。」
所以我想我还是该留下一些什麽,把我想说的、一直放在心里的都跟你说。
其实,我知道你也喜欢依依,但是请原谅我的自私。
因为我爱她胜过自己,所以就算你是我最要好的死党,我还是不愿意把她让给你,就因为如此,让依依过得更幸福是我对你唯一能弥补的遗憾。
可是若我真有意外,我也相信你是最有那个能力与资格照顾依依、陪伴依依的人。你会给她幸福,就如同这些年你一直守在我们身後看着我们一样,会好好保护着她。
而且我想这世界,除了我之外就属你最了解依依了。
我突然离开,依依一定无法接受,她会很痛苦、很煎熬,我们许下了许多未来、许多要做的事情,甚至每个月的纪念日……这一切的美好,最後可能会变成最痛苦的记忆。
光这样想我就已经好难受,更何况依依跟你必须经历,想到此就让我痛恨起我自己说离开就离开;如果可以我真的怎样都不会放手,不管是依依的爱还是跟你的友情,可以一辈子那有多好!
我无法把信留给依依、无法逼她在我离开後要坚强,因为我知道她做不到,光她一个人一定做不到,所以我只有拜托你了。
帮我,不对不可以说帮我,应该说……请你好好照顾依依,陪着她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承受我不在这世上的事实,不要放她一个人独自发呆、独自想着过去美好。
跟她一起去完成她想要的那个未来,依依一直都不是个真正坚强的人,但是她却是个愿意为我坚强的人;所以,如果她真的太过伤心,只能感受到痛苦跟寂寞的话,请你提醒她、告诉她,我就算不在了,还是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就算是替我也好,好好活下去感受我无法再感受到的生活。
将来,或许在她走到生命的终点时,我们相遇了,她可以告诉我她过的生活、跟我分享着那些美好。
答应我,达奇。我知道这是很自私的请求,但我也只能赌、只能相信,你对依依的爱不比我少,甚至可能比我还多,所以请不要轻易放开她的手!握紧她、抱着她,让她好好活下去。
拜托你了。
忽然,高达奇觉得眼前闪过一道影子,他下意识的赶紧煞车,同时将方向盘大幅度的转动,车身擦过山壁时发出了锐利刺耳的声音,随着刺耳的摩擦声、驾驶座的玻璃也因摩擦碎裂。
车上的两人脸色发白、冒着冷汗地等一切稳定下来。
当车子停下後,车内只剩沉重的呼吸声与恐惧,经过一段时间高达奇才回过神,赶紧转头慌张地问着一直没开口说话的柳静依。
「依依,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对不起……我一时……」高达奇突然想起刚刚竟然打算带着柳静依寻死,恐惧、害怕的负面感觉涌上心头,他厌恶起自己、痛恨起自己。
我……我刚刚究竟在想什麽、在做什麽?竟然……竟然打算带着依依去……去……
高达奇看着自己的手,彷佛看见了满是鲜血、满是罪恶,意识到自己刚刚几乎要害死柳静依,这让他忍不住冒冷汗、觉得自己太恐怖。
「我们……不可能的……因为我们心中一直都有书文在,我们不可能把他变成回忆;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会一直一直想着他,然後想到心痛、想到他已经不在了而自己却幸福的活着,就会觉得对不起他。」
柳静依泪珠一颗一颗滑落,脸上过分的冷静,让高达奇的心莫名地凉了。
「依依……」
「我没办法承受爱着文、想着文,然後接受你的照顾与疼爱,跟书文在一起就是幸福,在他离开後我的幸福与快乐自然随他而消失;因为他是我最爱的人、我一心想嫁的人……我不可能、不可能在他离开後接受别人,这样……这样好像背叛了他、好像弃他不顾。」
柳静依紧握着自己的双手,难过、受尽煎熬的模样,让高达奇不知道该怎样说才能将自己的心情跟想法完全明白的说给她听。
但是他知道柳静依的话,如果他们一直这样,他们永远都走不出书文离去的事实,原本高达奇还以为自己能够跟柳静依一起回忆着书文、一起想着书文过去的总总会让两人好过,可是事实并非如此,他们的确没办法将书文变成回忆中的一部份,如果不能释怀反而让彼此更痛苦。
「阿奇,这样下去,有天我们一定会亲手杀了对方,因为对我们来说,这样才是最後的自由跟幸福。」
柳静依抬起头,闪着泪光的双眸有着说不尽的难过与寂寞。
「我知道这样让你很痛苦,但是……」高达奇想起沈书文的笑容、想起他死前那些话。
「我真的很爱你,我一直告诉自己,我这双手是可以给你幸福的。虽然遇见书文後,我才明白他是你的幸福跟快乐,因为只有在他面前的你总是欢乐、总是充满着生命力与光芒;在他面前的你总是将自己最真的一面表现出来——」
「阿奇……」
「我知道谁都不能代替书文,我也没有想要变成书文,我只知道你不该因为书文走了就这样让自己陷入不幸之中。
书文如果知道自己的离去造成你的不幸,我想他一定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现在你面前过,从未有过这样的幸福、从未让你爱过。
我知道书文一定会这样想的,因为他就是这样善良温柔的人,他绝对不忍心任何人尤其是你这样伤心难过。」紧握着方向盘,高达奇一边哭一边说着。
车上只剩下两人的悲伤与落泪声,高达奇脑海却一直不断浮现沈书文死前那握着他的手以及留给他信的一字一句。
突然间,他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夜,而远方闪烁着一颗遥远但能感觉到光芒的星星,一直迷惘的事情,似乎有了明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