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扫除,过年前的传统惯例。你看着落地窗外,十八层楼的高度,都市中被裁切成支离破碎的天,这三房两厅一厨二卫浴加阳台的楼盘,是你的母亲买下的,那从小没照顾你多少的母亲,在你上了大学离开那生养你十七年,陌生冰白的家,迟来的疼宠,但你早已是不需要任何人怜惜宠爱的年纪,你仍是欣然接受。你乐於旁观那被重男轻女观念浸染的父母,终於意识到他们将弟弟宠溺成纨袴,而他们甚至连女儿已经高中毕业了都不知晓。
你从来都不是需要人疼惜怜悯的,你始终只是一个人,只剩下一个人。
整治完浴室墙上的水垢後,你喘了口气,转移炮火瞄准最後的战场——书房。
你随手在书桌上拿了一枝铅笔将长发盘起,你有几支精致的发簪被细细收藏在柜中,那只在冲绳旅行时买的,上头装饰着琉璃珠子,像深海、像天空,像凝刻於心底的,一段注定断送的念想。
文瑄曾拿起你放在桌上的琉璃发簪,光透过琉璃珠子落在她的掌心。文瑄看了看你的发,将发簪往自己的头上戳,短如男孩般的发缠绕不住,惹来你的笑,她也笑了,露出了可爱到令人窒息的虎牙,眉眼弯弯。
书房的地板上堆满了书,三面墙的书柜早已容纳不下这麽多书,只能往地上、桌上、椅子上,攻城掠地,占领了这个滩头又往下一座城池而去,空气中一片纸字的肃杀,尘埃在灯光下飘飞璇舞。
你拖来几片组合板与工具箱,盘据了一块尚未被攻占的领地,组装起了新的书柜,没有原先装潢贴着墙的那般巨大,在底部加了滑轮,让小书柜可以四处走动,名符其实的「有脚书橱」。
将满溢而出的书塞入新的书柜里,按着类别整理。
抬起头,你看见了书桌上,蓝色封面的翻译小说,上面盖着你的高中学生证,早已打孔注销,你在孔洞上绑了丝带,当作书签,盖着六个学期的注册章,写着学生姓名和学号,与被你用纸胶带贴起来的大头照。
那时,暑假前,放学後你摊在图书馆的沙发上,文瑄咬着你刚买回来的红豆饼,奶油口味的,每次都要排队三十分钟以上,被你脱去排队又拖回学校的嘉铭躺在冷气出风口下挺屍,随时会生出白毛变成粽子。
「这红豆饼你在哪里买的?」她拿着还剩下一半的红豆饼,缓缓地晃到了你的面前,步伐像猫,慵懒无声。
你也咬着红豆饼,红豆口味的,含糊不清地说:「在中正公园那里。」
「嗯……,对了。」她自新进图书中抽出了一本蓝色封面的书:「这给你看,这个作者的书都很好看,很有意义,只是有点沉重。」
你拂过纸质的封面,美国的女作家——费雷思。那时的你,还不知道费雷思是女同志作家,更不知道这本书,,让你真正走入了属於你们的世界,一条注定孤寂的路。
「但是学期末了还能借书吗?」你的印象中,每学期末图书馆都会封馆进行盘点,是不开放借阅的。
文瑄经你提醒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些微尴尬地咳了两声:「我开特别的帐号给你借。」
「谢谢。」你翻出了学生证。你知道文瑄向来都是公私分明的,却因你而开了特例。
她盯着学生证上被你以纸胶带遮住的证件照,新生报到那一天匆忙拍下来的,还留着齐刘海,稚气未脱的模样:「干嘛把自己贴起来?」
你没有回答,只是乾笑了几声,收回了学生证。
你曾想过,要对她很好很好,最後却是她宠着你,给予你曾以为自己不需要的情感,而她已然走远,太过天经地义的,甚至没有一句别离。
你怀抱着泛黄的章节,蓝色的书封。
终於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