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浮生歸夢 — 浮生歸夢 卷一 煢魂賦 (七四)

他双眼重瞳皆来得诡异,用得好是护身符,用得差便是催命符。

进宫虽然本便在他的预想之内,但他想不到的是天公又玩了他一次,这回天公玩得太过火,竟让他陷入如斯境地,如今他犹若行於沼地,举步维艰,前路渺茫,要不是知晓己身死期,他真觉自己下一瞬便会死去。

刘衡把玩另一枚印章,即使明白柳舒洵所说为真,却还是顿似被雷劈,不由主自地握紧印章,压抑浮动的心绪,「想进宫我向父亲求个陪读比起你大费周张搞得一身病简单。」

刘衡不明白。柳舒洵要的不只是单纯的进宫,以他的资质进宫做个郎、陪读根本毫无用处,只徒召皇帝对柳家的忌惮,对刘衡的厌恶,若要进宫,他定要皇帝的垂青,唯有成为皇帝真正的近臣,他才能对刘衡未来的皇帝之路有所影响,才能避免柳家族灭。

正想解释,哪知不过一开口提及天公,刘衡便打断他。

「你连对我也说天公?」刘衡忽感怒不可遏,差点口不择言破口大骂,转瞬间却是选择隐忍,脸色阴晴不定,惊悚骇人,质问:「我如此不值得你信任吗?」

柳舒洵定不知晓当刘衡见着他浸於木桶,水没过头,周身巫者忙着念咒,奴仆忙着阻拦他,竟无一人伸出援手助他的心情。

若不是相信他绝不寻短见,他都要怀疑柳舒洵这番折腾是为求死。

若不为求死,他拼死也想进宫,原因只有一个:他不信任他。

比起眼前真实的自己,他更相信天公给予的预示,更相信日後他会当皇帝,更相信柳家即将覆灭。

以方士之名进宫,最终目的无非是想要刘康赐丹书铁券。如若能得,那麽将来无论谁当皇帝,都不可能不循前皇意志保全柳家。

虽明白柳舒洵作为无可厚非,合乎常理,刘衡还是有被背叛的愤怒与不被信任的委屈。

明明,明明他们约好去哪都在一起不是吗?

为何他总是要背叛他的信任?为何总是要把他的心踩在地上?

小时的约定是他一手打破的,前不久许下的诺言还是由他亲手敲碎!刘衡此时真的想,真想掐死他一了百了。

柳舒洵僵在原地,眼前飘过无数个画面,全是刘衡如何冷待他、如何指责他、如何将他由云端摔落泥地,愈是害怕,愈是心痛,脸上的笑容愈是灿烂,却在刘衡伸手时破功,只能无助地抱着头伏首跪地瑟瑟发抖。

刘衡见状,什麽恨意什麽愤怒全似潮水般退去,合合眼。

又,回到原地了。

柳舒洵对於他那深植骨髓刮除不去,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恐惧,在他俩中间划下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即使他不再像之前那样一见他便发抖,却像惊弓之鸟,随时提防防备。

他想问,却不愿知晓太多。或者该说,他不愿意因知晓未来如何,为避祸对柳舒洵放手。即使他日思夜想,也猜到半分;即便像现在,柳舒洵抱头发抖,他只能站在原地,不能靠近,也不想放手!

他上前拉下柳舒洵抱头的手,强迫他抬头。

柳舒洵因他突来的动作倒吸口气,随即恢复清醒,没将他推开。相反地拉住他的袖子不放,多此一举的解释:「我不是怕你。」

「你进宫到底想做什麽?」刘衡不应反问,声微哑,听起来像哽咽。

为何他仍不信那夜他掏肺剖心的表白?为何他不能信在他心里他比皇位、比任何物事都重要?

为何他总是透过他想着未来柳家的覆灭?

「我想保住柳家,保住你,保住所有人。」柳舒洵讨好地拉开笑脸。

刘衡不知该为柳舒洵将他纳入保护高兴,还是该为他甘愿犯险半句不与自己商量难过。

「你说过未来从现在开始改变,我想改变未来,不想遂天所愿。」也许死了柳强,但他宁愿相信事情在变好,未来能改变。想着,他黯然失笑,「可也许,冥冥之中天有注定。」比如刘衡注定当皇帝,比如刘衡与婉儿,比如他的死期。

刘衡无奈。柳舒洵可明白,进宫吉凶无常,绝不如预想那样简单,保全所有人本便不是轻易之事。

想劝他要懂得放手,可他怕一旦开口,柳舒洵放开的是握住他的那只手。

只能牢牢抓紧他的手,臆想究竟是怎样的执念教柳舒洵一意孤行至此?

转念一想,既然他仍愿与他敞心,只要一本初衷,总有一天他的恐惧会消失。「罢也,你我福祸相依便是。」

柳舒洵神情复杂地凝望,有欣喜亦有震惊,更有浓重的哀伤。

刘衡明白,他这话柳舒洵虽然听着高兴,却并不真正信任他能做到。

到底该怎麽做,才能将柳舒洵融於骨血对他的恐惧剔除?

柳舒澈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殿下,宫里来人,皇上召见。」

刘衡闻言,微扬唇,波澜不惊。「机会来也。」

柳舒洵满脸疑惑。

「你不是想进宫吗?」刘衡笑里带着纵容,带点忧伤。「且让我为你尽点心力。」

柳舒洵看出刘衡的不豫与悲伤,却不明白从何而来,想回应刘衡,吐不出半个字。

「殿下,宫里人似乎很急。」柳舒澈催促。

「我进宫了。」刘衡重重握下他的手。

柳舒洵呆若木鸡的点点头,在他离去时垂眸掩去眼里的颓丧。

好累。吐息间仍能嗅见刘衡身上的残香,他吸吸鼻子,残香转瞬即散不复闻。

刘衡与柳舒澈错身而过,柳舒澈一见刘衡离去,便将房门拉上,入房时,见柳舒洵正爬上床禢,抱住被子,趴在上头,不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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