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衡面色未改,笑容晏晏,四两拨千金的解释:「舒洵在熟人面前向来不拘礼节。尤其他因伤在家中待了两个多月,好不容易得以出门,自然无拘无束了些。二哥切莫见怪。」
「我要真怪他,不就是我小肚鸡肠了?」刘衍冷笑,执杯就饮。
刘衍的话让席间气氛更僵。
「天公使说为上者满腹锱铢……」柳舒洵的自语席间所有人都能听见。
柳舒澈沉声唤:「舒洵。」
柳舒洵轻叹口气,朝刘衍一连饮下三杯酒当是道歉赔礼,刘衍嘴角一抽正想发作,刘衡便道:「角抵要开始了。」他边为刘衍把盏,边说:「二哥,不妨让柳二哥下场与那勇士比试比试如何?」
刘衍闻言,对坐立难安的柳舒澈一笑,「也好,既然柳三对你那麽有信心,下场一试又何妨。」
柳舒澈责怪的看眼小弟,朝刘衍抱拳,「诺。」
他以眼神警告弟弟别再闹事,随即起身下楼往角抵场去。
柳舒洵抬袖掩面,坐到柳舒澈的位置,接过刘衡递给他的酒杯,见刘衡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由好笑地拉过他的手,在掌心写下:谢谢。
刘衡缓将掌心握紧,笑得满室生辉。
柳舒洵心中不服,小声地说:「你害我被家法伺候的事就此揭过。」见刘衡窘然脸红,他也跟着不自在起来,於是转眸将目光放在对面的刘衍身上。
刘衍不若刘衡俊美但比起刘衡多了一丝长期养尊处优的贵气。不知情者还道刘衍正如他表面上那般英明神武。
可惜他们柳家总是押错宝。
「殿下,方才小人多有失礼,」柳舒洵朝刘衍敬酒,行礼如仪。「二哥自至羽林军连休沐日也不曾归家,今日一见才会失了方寸,望请见谅。」
刘衍一点歉意也无的回敬。「我也劝过舒澈多与家人亲近,无奈他对我很重要,我很多事离不开他,只好对不住你们了。」
柳舒洵笑容扩大,「能为殿下做事,是我家二哥的荣幸。」话锋一转,「只是到了形影不离,敢情殿下将我二哥当成厮养使唤?」
「你亦与我五弟形影不离,你也将自己当厮养吗?」刘衍淡淡的讽刺。
柳舒洵抢在刘衡之前开口,「阿衡不同,他不照看我,哪日我扯他後腿,把他小时候因体弱多病被当成女生养的事说出去,不哭死才怪。」说着,他瞥眼刘衡,毫无意外地看见他喜出望外的神情。
刘衍闻言一愣,柳舒洵这近乎耍赖的话,让他不知如何接下去。
刘衡抚额,以佯怒缓和气氛,「你这不是把我的事都说出来了吗?」
「还有没说的啊。」柳舒洵笑到眼都弯了起来,「殿下啊,你家小弟小时候住的地方是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的郡邸狱啊!冯叔叔还得四处央守卫,请女犯帮阿衡喂奶。幸好五岁的时候今上大赦天下,把他们放了出来……欸,我小时候以为他真是女的,还拉着冯叔叔硬要订亲,呐,阿衡,你记得吧?」
刘衡觑眼刘衍,见他嗤笑,不以为意地附和:「怎麽不记得?你还硬逼我背〈孔雀东南飞〉,告诉舅父他切不可当那个拆人鸳鸯的婆婆。」声语缠绵,尽是缱绻。
刘衍大笑,「小弟的确有当妻的姿容,小时候你肯定是雌雄莫辨吧?」见刘衡含笑点头,失仪地拍拍刘衡的肩,对柳舒洵道:「前阵子我还听说你得天公使指示得发奋图强呢,如此耍弄嘴皮子,不怕天公使罚你吗?」
「殿下又知我所言不是得天公使指示?」柳舒洵忽地正色,低声反问:「拆人鸳鸯者又何止是〈孔雀东南飞〉中的恶婆婆?」
见刘衍怔愣过後,面带思索,怀疑地看他,直盯着他右眼瞧,即朗笑道:「幸好,现在阿衡也有家。」满脸通红,彷佛方才说的全是醉语。
刘衍亦以笑揭过此事,看向刘衡的眼里渗了缕柔软的亲情,料是柳舒洵方才说起他小时候在狱中的情形,稍微触动他的心弦。「你也辛苦,前阵子韩通为难你,听说便是提及你出身你才动手。不过不管出身如何,你总归是我们兄弟,只是韩通正值眷宠,後来他也向父亲求情减轻你的处罚,你便担待,千万别往心里去。」
这番又是规劝又是安慰的话实则字字全刺在刘衡的出身,连个娈宠也能非议,更得靠娈宠求情才能全身而退,无非是挑起刘衡的不平进而做出惹怒刘康之事。
柳舒洵不知韩通是踩在刘衡出身上引诱刘衡犯事,也无人告知他。
他对韩通印象仅有身段姣好、媚眼生波两词,再多便是即使有方士身份跟个嬖宠没两样。他并不了解韩通,只与他在刘康巡行时有数面之缘。这人怎麽会现在就冒出来,还拼命给刘衡使绊子?
「小弟不只有血亲兄弟也有义缘兄弟,比诸世人可不多见,小弟心已足矣。」
见刘衡一笑,应对得体,他不由垂眸。
十七岁回宫前,即便十岁後他再不予他好脸色,也确实朝夕相处如兄弟。
兄弟。这个名称像刽子手手中的刀,手起刀落,头身分离,无转寰余地。
他这样的人,与他那样的人,不是真正血浓於水的兄弟,却只能当兄弟。柳舒洵抬袖掩去面上难以掩饰的伤感,一口气将杯中的酒喝光。
刘衡不断为刘衍把盏,劝阻柳舒洵再喝酒,彷佛他已醉得胡言乱语,自然,他也清楚柳舒洵的酒量有多少,此举不过是为他遮掩补去不足之处。令他讶异的是他其实刻意少提皇宫生活,柳舒洵却能察觉他的处境,还刻意说起幼时事,看似说笑,实则两方讨好。
由他做来,竟半点不自然也无。
打舅父过世後,柳舒洵便绝口不提小时候的事,现在说及,是否代表他已然释怀?刘衡敛眸掩去眼底流淌的暗沉,他宁可柳舒洵继续跟他作对、厌憎他、不死不休,也不愿他释怀,谈及幼时往事就像在说什麽趣谈一样。
「为兄要劝你两句,与韩通那种人较真是你自降身份,父亲的处置是他念在你初入宫廷的仁慈,别再有下次。」
「谨遵教诲。」刘衡恭谦温驯地应和。
刘衍的生母也不过是个市井女子,比起刘衡母族低下不知凡几,却因他被家世显贵的皇后抱养一步登天,成为朝中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人选。柳舒洵心知刘衍根本不把刘衡看在眼里,殊不知未来他会怎麽被刘衡斗垮。
莫说他,他们,都是刘衡的手下败将。
柳舒洵不以为然,往外看去,一颗心提到喉咙口,「轮到二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