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脚不停歇,经过石渠阁,穿过明渠其上的小桥,往西北行去很快来到与石渠阁斜角相望天禄阁,对着看门的侍卫出示证明,再让其检验药箱才获放行。
一入天禄阁,只见宦者们忙着整理档案书籍、三两侍中与刀笔吏坐於案後安静抄写,尚有官吏候立其中,等候吏员为其取来调阅档案。
掌理天禄阁的官吏一见邢太医便行礼,赶忙招来宦者领路。宦者片刻未敢停歇领着他们由一旁的踏道转入廊道,行经天井,廊沿垂雨,雨洒於其外的散水,无风微闷,透过窗棂看近旁的厅室,可见吏员正整理悬挂竹简。
宦者领他们入二进,登上楼阁,终於一处室前停步,立於门旁,拱手道:「楚王殿下,邢太医求见。」
柏珞拉开门,朝宦者颔首,引领邢太医入室,目光於跟随太医的宦者与官人打转,眉头微蹙正要开口,便闻刘衡沉道:「退下。」
柏珞一顿,只能拱手行礼,退出室门,身影依稀投映於门上,显示他仍於外候侍。
刘衡於案後朝邢太医颔首示意,要他至窗边凭栏处的几旁就坐,随即续阅案上书册,彷佛意犹未尽,心思尽於书中文字。
须臾,他再招来柏珞,命其归还档案,柏珞看眼凭栏处之人,却教刘衡厉声喝止:「速去速归。」
柏珞连声应诺,端起盛放档案的书笈退下。
刘衡支开柏珞,这才抬首望向凭栏处,正要告罪,却因凭倚栏杆之人并非预期中的邢太医而噎话,很快地,他认出来者何人,一个箭步便凑至他身边,抓住他的手腕为其把脉,端详他脸上的伤口,面带喜色,却在瞧见他右眼那外传天赐的重瞳伤痕时,如梦初醒,忙不迭道:「回去。」
柳舒洵整整衣襟,掩饰自他靠近时便抖个不停的手,把胸前那两颗硕圆的梨拿出,丢了一颗给他,好笑道:「楚王殿下也忒心急,妾身可没半点准备。」
心知柳舒洵不会听从的刘衡这才瞧见他乔装的宫人模样,好气又好笑,「怎麽装成这副模样?」他打量柳舒洵悬着耳环的耳垂,发觉那是串耳挂,并未穿耳洞。
「找什麽,你才有耳洞吧?」柳舒洵调笑。刘衡因小时体弱当成女孩养,直至十一岁冯将军过世才着回男装。摸他的耳垂仍能摸到他幼时穿耳的伤痕。指腹那表面癒合实则仍存的耳洞教他一时恍惚,呼吸一窒,无不涩然道:「早便该来,只是找这两颗梨费了点时间。」初夏时节,找两颗梨根本难如登天。
刘衡轻抚过耳上残留的温度,欲言又止。
「我没事。老早没事。若不是你还想知道我有无寻死,邢太医早就不需出诊。」柳舒洵撩撩额前覆发,肘靠凭栏,姿态悠然,挑眉无声质问刘衡过度监视的行止。
这邢太医,嗜医如命,走的却不是济世救人、长命玄仙的路线,反倒往学说论理上走。恰巧刘衡因幼时遭遇,对医道颇有兴趣,皇子里能与他畅谈医道者,也唯有刘衡。
上巳节时他才能轻易请动邢太医出诊。柳舒洵伤後重瞳,大大激起他研究之心,也才会应柳世则的请求为他假作病情,同时帮刘衡照看柳舒洵。
刘衡坦荡展笑,於他对面落坐,一时无语,後才道:「我听闻你正向家中门客求教,前阵子太医还提过你正在练骑射。」
「是把我被马讨厌的事拿来说笑吧?」上回他与刘衡走过一趟西域,向来只坐马车的他不得不习骑术,一习方知他便是那天生不得马缘之人,就连性情最温和的牝马也常常将他甩下背。
西域行,他大多是被刘衡载着。
这回本想士人六艺诗乐礼他已然没救,好歹射御剑要有点长进;古时御车是退流行了,现下大多是骑马。却不想他有心上进,马儿半分面子也不给。
柳舒洵没好气,实在不愿说他改过上进的种种笑谈,「你要在此处待到何时?」
刘衡垂眸敛笑,「父亲气消那日。」不欲於此事多做纠缠,问道:「怎这般进宫?」
柳舒洵就着窗外天光直视刘衡,一时道不出、厘不清此刻心头泛起的涟漪因何而始。
方才见他那般作态,便知即使是拘於天禄阁,他仍时刻处於他人耳目之下。即便如此,还是三不五时与邢太医互通有无,为的便是通晓他的状况。
平日柳世则虽会假藉微时借居的往日情谊多与刘衡走动,毕竟官大事忙,况且柳舒洵只消安份在家,没闹出大事他自不会多管。而此次刘衡表面上是与韩通起争执,实则他们都心知肚明韩通因何发难,加上渐台廷议一事,因此自他拘进天禄阁始,柳世则便未再寻机与其见面。
是为避嫌,亦有让柳舒洵的事淡化的意味。
然而刘衡心悬柳舒洵至斯尚有上巳节他自刎的绝决,唯恐一个失交错,得到的便是他的死讯,这番担忧又无法诉予柳世则,只好祭出邢太医,让个堂堂太医为他递传在他人眼中轻若鸿羽的消息。
柳舒洵也明白这个道理,心中有愧,因而尽其所能为刘衡讨好这他在宫里难得使得动的人,同时安定他忐忑犹疑的心。
更明白未呈兵书,不过改变他被拘禁的场所却因痛揍韩通这刘康众所皆知的心头肉让他处境更加艰难。想着,心头绕缭的千般思绪,只化为一句声微嘶哑的轻诉:「我只是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