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舒洵环视房内摆设,确认那把开过锋却未曾用过的剑仍悬於墙上,打定若能独处就该自刎的主意,未曾觉察刘衡若有所感的视线同样落至剑、甚或是房内各种易碎、尖锐之物。
「还说没事,汗都是冷的,很疼吗?」柳舒潾发觉柳舒洵的异状,拿起巾子替他擦脸。
「血渗出来了。」刘衡起身,让柳舒洵躺回床褟,「柳园,来帮忙。」
柳舒潾也让开身,忧而恼的说:「二堂哥连宝鼎也能举起,你又何必故意招惹他?翠……」她一顿,改口:「二堂哥也太没节制,就算舒洵过份,也不该把他打成这样。」显是不愿提及风暴中心翠羽。
「世伯自有公断。」刘衡眉头紧蹙,为柳舒洵重新上药包紮。
柳舒洵一凛,支起身,惶然问:「爹他们现在何处?」
刘衡拿沾湿的巾子轻轻按压他脸上伤口泛出的血水,清洁完毕,再照先前太医吩咐为其上药。
「太医说这伤毋需包缠,会好得较快。右眼无大碍,眼窝的伤口深了点,脖子也因抢救得快伤口不深,」柳舒潾见柳舒洵茫然失措的模样,遂道,「亏得阿衡随身携带伤药。也幸得你无内伤。」
柳舒洵痛得呲牙咧嘴,刘衡下手更轻些,嘴巴却不饶人,「想破相就动。」轻易抓住柳舒洵,阻止他的蠢动与拒绝,「别动,我要上药。」
「爹他们不会在商议把二堂哥送官的事吧?」柳舒洵挣扎无用,只能死心合眼,任刘衡将他像烤鱼一样翻来覆去,压抑被他碰触引发的颤栗。
「当然。」刘衡上好药。
柳舒洵闻言,急着起身,被刘衡阻揽。
「柳舒泛这次太过火了,送官挫挫他的锐气也好。」刘衡冷冷评论。
柳舒潾也说:「你别去凑热闹,好好养伤。」
柳舒洵一口气提不太上来,低声痛吟,好一会儿才道:「我是故意的。」见刘衡没反应,又道:「我故意让柳舒泛打我的。」不让他打昏,怎能收场?
刘衡沉默良久,才道:「又是为翠羽。」
不知为何,柳舒洵觉得刘衡话里的冷意更甚。他咽下至喉的恐惧,想笑,笑容随即扭曲。毋需开口,刘衡即知他心意,略带气忿地把巾子丢进漆制的水盆中,微含怒意的问:「你想我传话?」
柳舒洵一抖,未及说话,刘衡即接下去,「不会是要我帮你跟世伯说不要把柳舒泛送官吧?」刘衡理理袖子,抬首直视柳舒洵,目光凌厉:「今早你还不是差点自刎,还要柳舒泛三媒六聘,如今这番成全的话要讲给谁听?」
柳舒洵求救的看着二姊。
柳舒潾数度张口欲言,找不到时机插嘴,有些无奈的回头看眼班老三,後者摇首,柳舒潾遂给小弟一个碍莫能助的眼神,与班老三悄然离开。连柳园也被遣退。
柳舒洵只差没像个女人尖叫要他们留个人下来,别放他与刘衡独处。
孤立无援的柳舒洵垂眸避开刘衡的逼视。
气什麽呢?他又没死。虽作如是想,却不敢捋虎须,只道:「翠羽与柳舒泛要不是中间隔着我,早已成亲。今天的事,谁也说不准对错。把他送官,改变不了事实。」
「那你何必把自己弄一身伤?」还意图自刎。刘衡一句话堵死柳舒洵。
柳舒洵赖皮想笑,想解释他自刎根本不是因翠羽,翠羽与柳舒泛这糟心事在他心里早已灰飞烟灭,谁知搞成一场大笑话。这一笑便牵动伤处,弄得笑不笑哭不哭,语不成句。
刘衡见状抬手。
柳舒洵笑容依然,却忽地僵直身体,瑟瑟发抖,齿牙打颤,全身骨节发疼,好似重历刘衡狠踢他屍身时的心神俱碎。
刘衡愕然地盯着自己的手看,好一会儿才涩然解释:「我没要打你。」
柳舒洵回神,见刘衡面露黯然俯身替他拉好被,指腹抚过他教布巾包缠的右眼与脖子,放缓语气,轻道:
「事已至此,柳舒泛这趟牢是走不掉的,世伯也不可能真要京兆尹致他於死地,只要二世伯以金换罪,连牢也不必进。你毋需担忧翠羽的良人有事。」言下之意,为他人作嫁到最後遍体麟伤的是柳舒洵自己。「其实我朝妻妾的分别并不大,端看夫家人如何看待。你坚持要柳舒泛三媒六聘,一时也许让翠羽身份得以确立,却打坏她与夫家的关系,长久看来,并非良方,到头来翠羽反倒恨你也不一定。」
「我明白,可我不放心。我一定要确定柳舒泛对翠羽的真心,才能安心把翠羽交给他。如同你说妻妾分别不大,为何他不能明媒正娶?若是奴婢身分横隔,换个身分有何难?」
不过是块卖身契,打破亦又有何难?有心无心而已。
「许是翠羽不肯。在你心中翠羽总是无暇得沾不上一丝污渍,」刘衡一语道破。「你为她连命也不想要,她如今人在何处?」
「我真不是为她,」柳舒洵委屈辩解。初醒时他哪想得到那麽多?
刘衡狠狠瞪他,碰他前刻意弄出声响,交代:「我得回宫参加曲水流觞宴,宴上寻机劝劝世伯。明日再带太医来看你。」
柳舒洵低声轻唤刘衡的名,「对不起。谢谢。」
「你总在不适切的时机懂得礼仪分际。」刘衡眼蒙阴影,脸色紧绷。
刘衡意在言外的关切柳舒洵了然於心。他不过只是死前想做件好事,不想枉费活过这麽些年头,但也实在不愿再与刘衡因任何细故起争执,徒留遗憾。
他难过地放缓语气,「我知道你关心我,我会好好想想。」
刘衡脸色稍霁,随即微扬眉梢,轻叹口气,将柳园唤进来看顾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