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传来惊呼,柳舒洵充耳不闻,想死的心太过决绝,刘衡阻止的力度也不遑多让。柳舒洵人被刘衡扑倒,坐於胸口,而他终究抵不过刘衡的气力,绝望地看着执剑的手被掰离颈项,徒劳无功的挣动身躯想脱离他的压制,更想去撞一旁伸手可及的石块。
拉扯之际,刘衡腰间的玉制带鈎应声破裂,碎片飞溅,碎片直朝右眼飞来,柳舒洵一时未察,虽及时闭眼,碎片仍刺伤眼皮与眼窝,痛得他痛哭流涕,不得不放手摀住眼睛,血自指缝间流出。
他不由想起刑室里的刑罚,那时他眼睛几无流血亦无痛觉,事後却总觉有东西黏在眼里,不停流泪,直到完全看不见刑室里微弱灯火,方知右眼瞎了。
此时看见滴落於地的血渍,感受的疼痛让他无比安心的同时也因其证明他仍活着而伤心。
刘衡拉下他的手,检查碎片是否仍留於眼中,气急败坏命令:「睁眼!」
「没事。」柳舒洵一边笑一边摊开手掌,那块碎片即躺於掌心,「打中眼皮。」
刘衡随手将剑丢一旁,面色阴沉地摀住他血流不止的脖子,拽着他到河中,沾湿帕子,为他拭去满脸满脖的血,仔细检查脖子的伤口,确认不过皮外伤後,取出一个雕着花卉草纹的漆盒,将里头透着异香的膏药抹於伤处。一股沁凉透心的凉意立即舒缓痛楚,接着扯下袖子充当布巾。
「我没事。」柳舒洵因刘衡粗鲁的动作皱眉,一皱眉又扯到脸上不知哪的伤,倒吸口气,痛得含泪,却道:「不很痛。」
刘衡扬眼凝望,久久,终是开口,语气轻柔缓慢,却蕴含雷霆万钧的怒气:「你以为你在干什麽?」
柳舒洵不由得瑟缩了下,恐惧自骨髓散逸至四肢百骸,勉强压抑,也压不住颤抖。他只能庆幸此时他们半身浸於河里,否则教人发觉他不过是因刘衡一句问话便遗溺,有多丢人便有多丢人。
柳舒潾与婢女也冲过来,待在河边等。那群看热闹的路人也跟着转移阵地,皆想知道後续如何发展。
「真不甘心翠羽受辱,」见柳舒洵腿软倚在自己身上的孬样,刘衡火气更盛,声音放得更轻,「我现在就为你去杀了柳舒泛。」
自刎算什麽?柳舒洵读出刘衡眼里未言明的责备,有些茫然地想着翠羽是谁。
哪知刘衡见他一脸茫然,出口便是一连串讽刺,刺得他满头包,这才想起翠羽是他婢女的名,顿时失笑,解释:
「臣仆,」柳舒洵改口:「我一时失智。」
刘衡显然不接受这样的答案,抿紧的唇写着太多的急切与愤怒。
「我刚刚吓到,以为死了,想知道是梦还是真,才会拿你的剑,」柳舒洵小声的解释。「手没事吧?」
柳舒洵摊平刘衡满是血的掌心,不由得发抖。
他没说谎,方才真是一时失智,乃至不顾时地举剑自刎,未曾料想人们会怎麽说。
为家人、为君上、为友人自刎皆为流芳之事,即便他真是为家人着想,在他人眼中,只会以为他是为翠羽,只会笑他堂堂主人遭遇婢女受辱之事竟无能的只能自刎。这一死,为家族、为刘衡捎来的是无尽的诽毁。
可刘衡不顾自身安危拼了命阻了他。
死前才得知那样的事实,如今刘衡为阻他自刎得伤。两相对照,差距过大,教他欲哭无泪的取过漆盒,不知以何面目面对,仅能垂首为其上药。
他该找个无人之地了结性命,而非不管不顾大庭广众死给人看。
柳舒洵抖个不停的身躯,关心的询问与为他清洗伤口上药的细心让刘衡微缓脸色,流淌而过的河水微微冲刷两人,虽仍不信他的说法,却也不忍他因此受寒地扶他走回岸上。
柳舒潾早已备妥衣袍包覆住柳舒洵,询问地看向刘衡。
「皮肉伤。返头我请太医过府再看看。」刘衡一句话回答两人的状况,托住柳舒洵的手肘,扶住膝软的他,冰冷的视线落至一旁为自己披上外袍的翠羽,後者眼神闪烁,因觉察刘衡的杀意而哆嗦。
同样觉察这缕杀意的还有离得极近的柳舒洵,即便刘衡并非针对他,还是抖到无法成言,只能紧握柳舒潾的手求救。
柳舒潾见状,叹口气为翠羽解危:「先回府吧!」
说着,一名长相清俊的男子拖拉着另一名挣扎不休的男子过来,将他推搡至众人面前,在那人想跑时阻去去路,「还逃?」
刘衡一见来人,正要行礼,唤了声:「三……」在他带笑的目光下改口:「班三哥。」
班老三微微一笑,算是答礼,笑容却在见着两人时微逸,暗忖他去追人不过一刻,怎麽柳舒洵与刘衡会是这般惨样,但见两人虽全身是血,神智清醒,也安下心。
「你什麽东西!放开本公子!」柳舒泛几番挣扎终是获得自由,但见班老三浅笑盈盈地挡住他去路,又见柳舒潾与刘衡护卫柳舒洵的模样,恨道:「柳三有种别躲在女人怀里,出来再跟我一比高下啊!」
刘衡正想发话,便见方才尚需人搀扶的柳舒洵迅疾冲上前抬脚往他子孙袋狠狠踹下去。柳舒泛还在放话,一时没防备被踹个正着,顿时缩腿摀住胯下,倒在地上,面色铁青盗出冷汗,痛得打滚。
周围的男性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
「闹够没?」柳舒洵踞高临下,睨视柳舒泛,「吵吵嚷嚷,不清楚的人还道我们柳家全无教养可言。」
这话一出,熟识柳舒洵的,连同倒地的柳舒泛全傻了。
「阿泛!」翠羽心急不已地抱住柳舒泛,拿出手帕,手忙脚乱的拭着面上的冷汗,「你没事吧?」
柳舒洵像还没踹够,举脚又想往柳舒泛脸面踹去,翠羽将柳舒泛抱得更紧,直道:「都是奴婢的错,公子您别怪他!」
柳舒洵一愣。旁人亦交头接耳,正在交换此事的来龙去脉。有些後来才加入观看的方知两人是柳左丞府的堂兄弟,堂兄趁上巳节时淫辱堂弟的婢女,堂弟接受不了自刎未成,却想不到原来婢女喜欢的是堂兄,此时的对峙任谁也说不清会怎麽收场。
众人的耳语,一句也没进柳舒洵耳里,眼前闪现的是另一个相似的情景:飞舞空中的非粉嫩娇艳的桃杏花瓣,而是白茫茫的雪花,彼时翠羽也是如此义无反顾冲进刑场与柳舒泛泪眼相拥共同赴死。
柳舒洵与柳舒泛互相看不对眼,动辄拳脚相向已非秘事。几辈子他皆恨柳舒泛强了翠羽,两家更因这事裂痕更深,前两回他都不得不让翠羽给柳舒泛作妾,至死皆觉对不起翠羽,却遗忘柳舒泛那两世并未娶妻,仅有翠羽。上回更将她与侍卫配一对,还害她被人诬陷与自己私通。
拯救,不过是肤浅的自以为是。
他不动声色,暗想这两人的命运许便於眨眼间决定,登时头一晕,身体一晃,脚软欲倒,被刘衡搀住,听到他小声的骂:「别闹了。」
他仰首望着刘衡,摀住右眼,无法遏抑地想起刑具刺入眼睛时的感觉,想起刑场那堆积如山的头颅,想起刘衡溶血蚀骨的憎恨,眼泪混着血将充当布巾的袖子渗湿。
阿衡,我现在就去死,你饶过我的族人,可好?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