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的脚还好吗?」
回到军队落紮的寒松林东侧,秋儿褪去了轻甲,没一刻得闲的东奔西走,这会儿她正将催了几次才总算烧好的热水提进将军帐中,口气嗔恼的问道。
「不碍事,一点小伤,上了药就好了。」寒灵屈身坐在床上,摇头应道。
将热水注入木盆,叹了口气,秋儿移步床沿。
「你这脚本来可以不伤的,我真不懂,」扭了条乾净的巾帕,摆平受了伤的腿,她小心翼翼的为寒灵褪衣裹药,「小姐,你为何不趁西陵金狼分神之际一枪刺穿他?偏还硬生生地回手收枪,害得自个儿偏重落马,还好巧不巧地让地上的兵刃穿透了盔甲、碰出了伤。瞧!」顺口一串,猛地她话声陡尖:「这一刺刺得好深呐!都从腿侧刺穿到前头去了!你、你这不是拿自己的好坏开玩笑吗?!」秋儿见伤痕极长,心底可真是疼极了!
可寒灵却像个没事的人儿似地,淡道:
「那时候兵马杂沓的,你倒是有时间看顾我?」征战受伤这本就是寻常小事,有啥可大惊小怪的?
秋儿轻哼骄傲:「那自然,小姐是我的主子啊,就算刀山油锅,秋儿也一定要顾好你。刀山油锅秋儿尚且不怕了,何况是个小小的战场呢?」
战端初起,两军主帅自是对眼动上了手脚,那时秋儿长枪绽如盛花,犹如脱兔般在战场上来去穿梭,俐落砍了几个西陵兵後便与闯进眼界的福良交上了手。
仅管她与福良两人斗得难分难解,然而就算情势再乱,她仍是一心顾念寒灵,不时偷眼觑瞧。因此,她也才会在烈焰企图靠近寒灵的前一刻赶到,对他利器相向。
「傻瓜,征战并非儿戏,哪容得你分神?日後战局再起,我不许你分神顾我,明白吗?」寒灵紧紧盯着秋儿,话説得柔软,语气却十分坚定。
秋儿停止拭伤,转脸向她。
「我不顾你顾谁?」拢了一丘的惑,她疑道。
「自然是你自己。」
「可你是我的主子啊!你的命比什麽都重要,秋儿当然是要顾你啊!」
「我的命是命,难道你的不是吗?爹走了,寒家亦无其他血亲,在这世上,我最亲的只有你了,你能不要命的顾念着我,难道我不该为你想想吗?」
「这……秋儿知道小姐体恤,只是小姐不仅是寒家最後的血脉,也是北朔军马首是瞻的领将,秋儿的命固然是命,却又怎比得上小姐的重要呢?」
「胡说!命就是命,哪来谁的要紧、谁的轻薄?若你真觉得自己轻命,这世上又哪来命重之人?除了帝王之尊,你我和其他人不过都是凡夫俗子,若真如此,我的命又哪里重要了?」
「这……」
「报!」
就当两人起了口舌,争论一半,突然,一位轻装的兵卒在帐门外高声通报。
「进来。」停了口舌争论,寒灵敛装轻道。
「将军,落霞口传有急讯。」
轻装小兵手捏了个褐色指粗木筒,话声一毕,恭敬地将那木筒呈与寒灵。
寒灵接过木筒,挑开了筒盖,略略将筒身一斜,便从其中倒出了份极薄的纸卷。展开了薄纸,寒灵汇神阅读起纸上文字。
苍劲有力的笔墨透成薄纸上数行短语,那本该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字迹,但寒灵越是盯视,在她眉宇之间却越是绾起不可解的烦愁。
心意多番琢磨,她才将那小兵遣出帐中。
遣退了传讯兵,寒灵仍怔怔望着那张薄纸,营帐之中,随之静默。
「小姐,有什麽消息是吗?」还是秋儿耐不住,开口打破宁静。
寒灵伸手递出薄纸,秋儿接过,看过,表情亦随之一变。
「原来真有此事,难怪主上会让你出兵南进。」秋儿不禁言道。
经这传讯兵一搅,先时与秋儿唇齿相斗的激烈也随之和缓下来。寒灵这时悠悠一叹,轻道:
「我们这次出兵,胜败输赢实在难料。秋儿,」她伸手将秋儿拉向自己跟前,衷心説道:「我旁无血亲,打小同你一块长大,从来就把你当成我亲生妹子看待,这你是知道的。然而人生祸福无常,何况是战场之上,你千万再别说谁命轻、谁命重这样的话了,我身边只剩你这个亲近的人了,我不想失去你,懂吗?」
寒灵语出真切,秋儿就是再怎麽坚持也不由得松了口气,温声应诺。
「我知道。小姐,请你相信秋儿,在战场上,我一定不会让敌兵伤你一分一毫,也一定会护好我自己的性命的!你信我!」
她认真颔动的螓首,寒灵不由得莞尔地笑了。
在她二十多年的生命里,曾经有爹和娘那般重要的人在她心上。而今,她最亲近的,就是这个亲如姐妹的秋儿,此时此刻,是再没有谁进驻她心,让她多费心思去惦想了,除了……
除了……?
「……小姐?小姐,你怎麽了?」见她蓦然凝神,秋儿不禁奇怪。
「啊?没、没事……」寒灵匆匆回神。
「是吗?」秋儿大眼眨呀眨的,一瞬便眨掉了心上的疑惑。
「来,我帮你上药。你腿上的伤好深喔!希望别留下痕迹才好。」重新洗好巾帕,秋儿继续她未完成的工作。
「……是啊,千万别留下痕迹才好……」
寒灵几分失神的应道──因为她有些不解,为何在点算心上人时会忆起那样一双眼。
一双有着火般热烈的眼。
西陵金狼,烈焰的那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