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回日本前,生活尚不算顶忙碌的,可是一下机,基本上也没多休息过。住的地方有手鞠跟井野为她打点好,就在一间两层高的小公寓中的一个单位,对她们母女而言是极宽敞了,一个主人房,一个小房间给莎拉娜用,还有一个客房,月租不贵。
但还要添置家俱、整理比她们更早到达公寓的其他大型行李。收拾到累了,樱乾脆和衣躺在地下,醒来时身上已多了一条棉被,莎拉娜以背包充当枕头,偎在她怀里取暖。
又要为女儿找幼稚园。她想了想,乾脆到手鞠、井野、雏田她们孩子上过的幼稚园敲门好了。反正她们年纪最小的孩子,仍在幼稚园上课,而且“春野”这个姓氏又不算罕见,事先叮咛她的损友别将莎拉娜的身份透露给她们的丈夫就好了。
最大的问题还是物色新舖作诊所。最好是在这区内,那麽莎拉娜放学後也能来她这里看书或做功课,等她下班。她也不急,反正积蓄还是有的,只要在下个月把事情定下来就行。
幸好鸣人他们的工作很忙,又要跨区就职,故即使樱已回来原区生活,还未碰上他们任何一个人。她倒是粗着胆子,带了莎拉娜回老家,一开始樱牵着女儿的手,站在玄关处,不敢抬头看向母亲,也不敢说一句话。最後母亲掏出手机,让樱看了屏幕,竟是樱跟莎拉娜的近照。
“妈……!”樱仰首,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就让母亲往她脸上打了一巴掌——力度很大,在她白晢的脸留下五指印。莎拉娜冷静地看着一切,只是紧了紧樱的手。
春野芽吹拥着女儿跟外孙女,想到这五年来,樱竟然独自在外生产、死也不回家,更不肯承认生了女儿的事,她就既心痛又愤怒。原来井野早就将樱怀孕的事告诉春野家两老,又嘱咐他们装作什麽也不知道,并承诺会跟其他人一起照顾樱。是以即使樱一直撒着谎,不管有多不合理,他父母也一概尽信,就是等待女儿有天鼓起勇气,带莎拉娜来见他们。
幸好莎拉娜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在还未熟悉的人面前,表现得客套,礼数周到,樱的父母很快便喜欢这个外孙女,还夸奖她比幼年时的樱机灵得多。
回到日本已有近半个月。她看了很久没看过的艺能界新闻,知道他竟然快将成立模特儿公司了。就算是没看新闻,她也知道宇智波佐助的事业发展顺利,证据是身在美国的她,也曾在市区商场的大电视,看到过有佐助拍摄的广告。那时她正牵着莎拉娜,便在十字路口停下来,跟女儿说:“那个,就是你的爸爸。”
莎拉娜当时只盯着萤幕,舍不得移开眼,直至广告完了,画面淡出,她才说:“爸爸。”似乎是察觉到母亲有些难言之隐,莎拉娜此後再没有过问爸爸的事,只是理所当然地跟妈妈相依为命。反正日子还是过得快乐,妈妈虽然有点脱线,但行医时十分专业;生活上的事有点小迷糊,但莎拉娜无法否认,母亲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的知识使她为之折服。
春野樱从没对父母说过,谁是莎拉娜的父亲,这个答案路人皆知。但她的压力确是减去不少,虽然母亲仍不肯跟她说话,她的父母均善待莎拉娜,每逢周末便要留她在家里过夜。
不过这个星期六,樱要先带女儿到以前工作的医院,跟静音学姐会合,吃过午饭,才再去春野家留宿。她生下莎拉娜的那年,加藤静音亦有抽空到九州照顾她,如今回到日本,不去亲自向她道谢,实在说不过去。
两年前,静音离开了大学,回到医院工作,恰好待在樱以前所处的急症科。一星期前,她跟静音约好在下午,在医院的饭堂吃午饭。顺道让静音好好见莎拉娜一面。
出门前,樱为女儿盛装打扮。莎拉娜这老气横秋的个性也不知道是遗传自谁的,不止说话时像个小大人,还鄙视生日礼物跟儿童节,三岁的时候就哭着说,圣诞老人只是一个骗局,就连穿着打扮,也喜欢穿白衬衣,衣领最上的那颗钮扣也要扣上,还爱打着小领结,简直像穿校服。
“好啦好啦,今天妈妈要带你去见一个重要的朋友,还是我的前辈,所以才希望你打扮得漂亮一点。”樱拿着白色底、有浅粉红樱花瓣的背心裙,一脸为难地说服顽强的莎拉娜:“你就听话,穿这个吧。”
莎拉娜双臂环在胸前,挑起小下巴,语带不屑:“你是在求我吗?”
“……”樱压着火气,皮笑肉不笑地说:“是的。”
“……”女儿冷哼了一声,接过裙子,自己换起来,又说:“反正遗传了你的宽额头,打扮起来也不好看。”
由於得寸进尺,小女孩被母亲用拳头敲了一记爆栗,终於老实起来,穿起中袖的米色毛冷小外套,粉色的凉鞋,再别上淡红色的发夹。两母女亲密地牵着手,绷着脸出门,莎拉娜边走,边摸了摸後脑微肿的一块。
到了医院,樱跟静音约好在庭园碰面,一见到对方,就像两个小女孩般,又抱又跳的,莎拉娜在旁啐了一声,心想:大人真是难看,身在外面就要表现得规规矩矩的才是。但当加藤静音漂亮的脸凑到她面前,她还是禁不住微红着脸,心想:何以母亲及她的朋友,都是姿容出众的女子,来不及退後,脸颊就被静音吻了一记。
莎拉娜顿时捂着被吻到的地方,小脸像通了电一样,红透了。
“哈哈,果然像井野她们所说,这女孩……”静音打破一向斯文的形象,笑出泪水来了:“就是个小闷骚。”
樱先是一顿,然後想起幼时,佐助那同样口硬心软、外冷内热的个性,亦不禁低笑起来。
莎拉娜没说什麽,又牵着樱的手,偎着她的腿,静静看着地下的樱花瓣,又不想说话。但樱没察觉到,只是跟静音结伴走到饭堂。莎拉娜吃得不多,没吃完就说要去庭园散步。她这女儿个性乖僻,外貌的确是像她,但品性完全跟佐助一模一样,时常有些难以外道的郁结。
“你就放她出去吧,医院里四处有保安,这里的治安一向是好的。”静音说过,莎拉娜就小跑着,从饭堂跑出庭园,双手插着外套的两个小袋,腰板挺得很直,慢步走入一片樱花树林。
樱又跟静音天南地北地聊着天,从莎拉娜初出生的日子,又谈到在美国攻读医学硕士的事,最後说到要寻找舖位开诊所,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静音才掩着嘴低呼:“糟糕!还有五分钟就要回去工作,也不知……”
她忽然一脸惊诧,又往庭园深处看了几眼。春野樱看出静音不寻常的神色,问了几句,静音先是不肯说,过後才露出很勉强的笑容:“那个……其实宇智波佐助昨天出了车祸,就在这医院养伤。”
樱的第一反应不是要逃避,而是紧抓着静音的衣袖,连连发问:“伤势呢?不太严重吗?为什麽会出车祸的?有谁来看过他吗?为什麽我昨晚看新闻,也看不见……”
“你冷静一点,他只是有点皮外伤,而且院方为他挡掉所有记者,所以他出车祸的事没有见报,问题是……”静音磨搓着自己的下巴,细思着:“他刚刚一醒来,就问起什麽樱花的事……还一直看着樱花树,还想拔去点滴,下去散步……”
“那当然不行,太胡来了!”樱说得咬牙切齿,想到佐助的工作狂个性,又是担忧、又是气愤,已经没注意到佐助问起樱花的事,单是说:“都是三十岁的男人,还这麽不爱惜身体,真是太过分了。”
“这也算了,现在都两点半了,点滴早就打完……”静音急得在原地打转,又说:“如果他真的来了庭园,可能会跟莎拉娜碰面,那你到时候……”
樱已经拔腿跑开,直入庭园。幸好她这天穿着贴身的浅蓝色牛仔裤、白色的短背心跟浅橙红色的长袖毛衣外套,行动起来很方便。她践踏过一地残樱,顶着斑驳的树影,去到庭园中心的小湖泊,并在那里发现一大一小的身影。
一个穿着包紮着头部、穿着白色院服的黑发男人,以及她熟悉不过的,小女孩的背影。两人坐在湖边的草坪,一言不发,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隔着不够半个身位的距离,宁静得像一幅色彩谐协的油画。
春野樱跑步後的细微喘息声,是这里唯一的声音,眼看前方两个人同时转过头来,她不知道,那一刻,她应该先唤出谁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