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迟了一些。
当暖呼呼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我居然还是觉得有些冷意,连指尖都是冰冰的。
到了空气最闷热的旧教学大楼,我还是忍不住叫身旁的人脱掉外套,直接穿在自己身上。
「谢永恩。我今天只穿一件背心来学校,你现在又把我外套拿走,是想冷死我吗?」
「谁教你懒得穿衬衫来,自己看着办。」我吸吸鼻子,不理会陈易楷的抗议,低头继续吃饭。
「你不会是感冒了吧?」他一把手放在我额头上,马上被我拍开,「欸,好像真的有点烫喔,要不要去保健室躺一下?」
「我没事,你只要别一直对我说些关心的话就好,不然我会更不舒服。」
他满意一笑,「很好,冷淡又毒舌的谢永恩终於回来了。」他又把手放在我头上,轻轻抚摸了一番,「看到你这样,我总算放心了。」
这次我没有再拍开他的手,反而因他的这个举动静默片刻。
「陈易楷,你之前说喜欢我,是真的吗?」
「真的啊!」
「那你为什麽喜欢我?」
「连你这个高材生都会问这麽不时髦的问题?」头被我敲了一记,他咯咯笑,「好啦。其实是我觉得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不像表面那麽乖巧又无害,实际上脾气很差,冷酷又目中无人。但这样的你反而好相处,要是你真的像表面上那麽无聊,我也不可能会跟你混到现在了。综合以上说法,因为你是谢永恩,所以我才喜欢你的。」
「前言跟结论搭不上,零分。」
「好嘛好嘛,我再说得更仔细点。我後来发现会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有多漂亮多聪明多了不起,跟什麽地位性别背景都没关系,单纯是因为你谢永恩这个人,所以我才喜欢你的。」
我看着他,专注地看,「有多喜欢?」
「这——麽喜欢。」他张开双臂画了一个大圈。「怎麽了?你终於决定要跟我交往了吗?」
「想都别想。」我盖上便当盖,把外套脱下还他,准备走人,「通知你一件事,以後我不会再来这里跟你一起吃午饭了,所以下礼拜记得别跑来。」
「为什麽?」他很惊讶。
「因为从明天开始我会跟曼书学姊吃饭,所以很遗憾,我们两个的午餐之约就到今天结束吧。」
「你是说⋯⋯那个沈曼书?」他似乎很意外,嘴巴噘得高高的,「那这样以後我们要怎麽见面?」
「就不要再见面啦。」我装冷漠,心里却想笑。
「谢永恩你最好这样对我!好,不见面吃饭可以,可是以後我打给你、传简讯给你的时候,你一定要回,绝对不可以无消无息让我找不到人,我不想再像前阵子那样天天因为你提心吊胆!」
「看我心情。」我甩头就走,中途又停了下来,开口:「陈易楷,你这样太担心一个人好吗?如果你太在乎我,哪天你突然得转学,还能像过去那样乾脆地说走就走吗?」
没听见他回应,我才回过头去,发现他仍坐在那里看着我,一语不发,似乎正在专注思考这件事。
「老实说,」他最後开了口,回得缓慢,「我不知道。」
「那你糟糕了,最好赶快跟我保持距离,要是舍不得我就麻烦了。」我勾勾唇,张开步伐继续走,没多久却又倏地止步,转身,「你刚刚说什麽?」
「嗯?没有,我没说什麽啊。」他一脸莫名其妙。
发现是自己听错了,我微微一愣,向陈易楷匆匆道别就离开了。
翌日中午,几个经过图书馆要去福利社的学生,一看到坐在凉亭的我,不是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就是跟身边的人窃窃私语。
无法忽略那些视线的我,到後来几乎食不下咽,忍不住望向坐在对面的人,「曼书学姊。」
「嗯?」她边吃饭团边看着手中的书,头也不抬。
我相信她一定也有注意到那些目光,本来想建议她下次到别的地方吃,但看她毫不在意的淡定模样,还是让我打消了念头,「你中餐就只吃这个吗?之前在这里也是看你吃饭团,这样营养不够吧?」
「没关系,学校餐厅的菜越来越难吃了,福利社的东西我也不喜欢,所以吃这个就够了。」她从容回应,视线仍不离书本。
闻言,我思考了一下,告诉她:「这样好了,以後由我帮学姊带便当,我平常的便当都是自己做的,明天开始也帮你打包一份,好不好?」
她终於抬眸,然後瞧瞧我的便当,「这都是你自己煮的?」
「是啊,家里平时是我爸下厨,後来我跟着他学,上高中後就由我自己准备便当,因为我也不太喜欢学校餐厅的菜。自己准备也比较合胃口。」
曼书学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她安静了一阵子,「不会麻烦吗?」
「完全不会,因为做两人份的时间其实一样,加上我们两个食量都不大,根本不需要太多分量,我只要多准备一个便当盒就行了。假如学姊喜欢的话,到学姊毕业之前,我每天都帮你准备便当,好吗?」
「嗯,谢谢。」她没有推辞或婉拒,很自然地就答应了我。
羽菁学姊不在的两个月後,我都是和曼书学姊一起度过每个午餐时光。
就算之前我在这里对她大吼,曼书学姊也没有从此不再理我。
明明她可以这麽做,可是她没有。她不只愿意接受我的道歉,甚至愿意完成羽菁学姊的遗愿,偶尔与我联系,关心我的状况。虽然她依然不轻易表现出情绪,但後来我已能与她自在相处。而心里那道还在疼痛的伤口,也只有在曼书学姊身边时,才得以稍稍抚平。
只是,就算事情已经过去,当我和曼书学姊在一起时,还是不免招来一些闲言闲语。幸好和学姊在一起久了,我也渐渐变得像她一样,不去在意那些声音。
至於吴仲谦,自从羽菁学姊在山里失踪,就没有在学校出现过。关於他的消息众说纷纭,有人说他休学了,也有人说他只是在家避风头,然後等毕业。
我曾不只一次想将他千刀万剐,要他为羽菁学姊付出最惨痛的代价,只是当我想起羽菁学姊最後写给我的信,想起被伤得最重的曼书学姊选择继续勇敢前行,我就只能先放下这些心情,尽快坚强起来,陪她一起走过这段日子。
但我也想过,要曼书学姊对曾经同样欺瞒过她的我付出关心,是不是也是一种痛苦?
会不会她其实根本不想这麽做,只是为了羽菁学姊不得不勉强自己?若真是这样,我宁可她从此把我当陌生人,因为我不想让她觉得对我有责任跟义务,更不想继续折磨她的心。
当我这麽告诉曼书学姊时,她先是沉默,再淡淡地问了一句:「跟我在一起,你觉得痛苦吗?」
我马上摇头,眼眶热热地说:「我喜欢跟曼书学姊在一起!」
她对我露出一抹有温度的笑,「那就没事了。」
至今只要想起她那时的回答和笑容,我的泪水还是会在眼眶里打转。
我和曼书学姊相处的时光,随着她毕业的日子一天天接近而越来越少,可是我很满足,也很高兴能看见不一样的曼书学姊。
毕业典礼那天,当我看着她代表毕业生在讲台上致词,忍不住又为了羽菁学姊泪流满面。
如果她还在,现在就会跟曼书学姊站在一起,开开心心地毕业了。
当我将一束花送给曼书学姊,她看见我哭过的眼睛,没有说话,只是红着眼眶摸摸我的头。
我相信曼书学姊此刻心里想的事跟我一样。
联考放榜後,曼书学姊考上台北的大学,我这才有了她要离开的真实感。
去台北前她答应会跟我保持联系,只要有空回来,就会与我见面。
新学期开始,过去我最珍视熟悉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各班依照类组重新进行调整,班上的同学也换了一半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