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们正往玄关处的大厅前进,也就是他当初进来的地方;这座堡垒只有一个出入口,亚布尼亚是这麽告诉他的。
「但我不可能没建造几条秘道,也许这部分的记忆被抹去了。」金发碧眼的工程师毫不在意地说:「总之,我们只要知道这个出入口就够了。」
在前进途中,亚肯特看见自己的前队长──那倒楣的圣骑士如今只剩下躯壳,眼神空洞地迈着脚步,摇晃着手中的巨斧,他身上还穿着死前的装备,胸前甚至还别着那枚象徵光明神追随者的护符。
亚肯特摇头叹息,但他没有唏嘘的时间。他左右张望,盘算着从四周的傀儡中借些武器防身。
在他试图抢走一名女矮人手中的盾牌时,一只手促不及防抓住他,将他从傀儡群中拖了出来。
亚肯特抬起头。对方同样有着金发碧眼,神情木然,穿着缀黑边的水色外袍,正是管家。
「去二楼。」他平板地说。
亚肯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在哪里,法瑞斯特?」他问。
「去二楼。」管家重复道,不由分说就抓着他前进──出乎意料地,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任凭亚肯特怎麽挣扎都没用。
「不允许背叛,仆人。在二楼待着,主人会亲自审讯你。」
「不,不是背叛……」亚肯特喃喃自语:「我只是想站在你身边。他们会杀了你的,你不可能与全世界为敌。」
「他们杀不了我。」
亚肯特蓦地抬起头,定定盯着他。
此刻,管家已带上了嘲讽的表情,看起来判若两人。
「不过是几只偷跑进来的老鼠──我说得对吗,老师?」
──轰!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亚肯特倒向後方。
耳膜被震得发疼,灼热的气流在身边流窜;闭眼前的那瞬间,亚肯特只看到管家扑过来的身影。
「太骄傲了,法瑞斯特。」
灰尘漫扬间,几名人影踏进了破碎的地板。
亚肯特努力撑起身子,保护他的人体滑落到地面。管家已经死了──或者说,坏掉了。他的头颅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垂在肩上,血液将水蓝色的丝绸长袍浸染成奇异的紫红。
他看清了入侵者──约八人的法师小队,为首的红发女人直直瞪着他。
「你……」
「小心!」
一抹黑雾直冲而去,在入侵者的防御罩上撞出一片墨迹般的污渍。
「看在往日情面,我可以原谅你们的无礼。」冷冽的声音响起,亡灵法师一个瞬移出现在前方,轻轻挥动法杖;一抹人影凭空从空中出现,然後坠落。余下的人发出惊呼,几道漂浮术及时托住了衰弱的法师。
「带着你们的老师离开,否则你们都将死在这里。」
「不!不要管我!」受伤的法师声嘶力竭地喊:「他已经身负重伤,快杀了他!」
「不识好歹!」亡灵法师咒骂着,挥杖挡下扑向他的攻击。
亚肯特坐在地上看着这一切,他挪了挪位置想远离,但他显然错过了黄金时机;战斗一触即发,范围性的法术能波及到附近妄动的任何活物,不远处的女子又在跑动间站到了他前方,挡住了通往地下室楼梯的小门。
後方是墙壁,没有路或传送阵,想离开的话就得穿过那边的战斗区──亚肯特只好又後退了一点,靠在墙边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蹲下来。
在他的前方,无数法术彼此交错,互相碰撞,闪烁着炫目而不详的斑斓光芒。
圣御术深渊震慑心灵防御镜相幻影破幻咒魔法反射结界黑暗护罩空间扭曲亡域诅咒风刃切割炎爆术隐身圣光术镜相幻影瞬移术气爆术窒息术群体恐惧灵魂收割死灵支配深渊噩梦拉格罗纳斯圣咒……
亚肯特在心中默念。他的大脑急速运转,快速辨别色彩各异的光晕,空气的波动方式以及变幻莫测的影像;这是场精彩的战斗,足以作为实战学的进阶教材,短短几十秒包含了如此大量法术资讯,绝大多数魔法都是借由无声咒施放──这代表双方至少都有三级法师以上的实力,以拉格罗纳斯圣咒的发动速度来看,入侵者中至少有三名四级法师。
法术交错间,一枚青色的光芒却像是冲错方向,朝着亚肯特直扑而去。
──一个简单的撕裂术。
亚肯特马上做出判断,但此时的他却连最基础的防御术都放不出;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翻腾的法术能量接近,再接近──
一抹黑雾突地窜出,在距离亚肯特一公分处挡下了攻击。
「够了!」亡灵法师大喊。
四周的魔力疯狂冲撞着,整座堡垒彷佛共鸣般微微震颤,亚肯特张大眼睛,却只看见大片黑暗,彷佛他未曾睁开眼睛。
他伸手碰触,黑暗能量在指间流转不去;他试图前进,却只撞进一团棉花似的结界之中。
等黑暗散去,战斗已然结束。
入侵者只剩下那名女法师和老者。他们安静地躺着,地上大片的血迹昭告着生命的衰微;而那名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亡灵法师依然在那里,他靠在墙边,血从唇角顺着下颚流淌进黑袍,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
「打不过就跑,这群鼠辈。」他轻蔑地说。
与那傲慢的语气不同,亡灵法师拄着法杖的手正不住地颤抖。亚肯特向前搀扶他,脱离了墙壁法瑞斯特再也站不住,整个人瘫软在仆人身上。
「到二楼?」他轻声问。亡灵法师虚弱地摇摇头,抬手朝自己施了一串麻痹术,然後挣扎着坐下,巍巍颤颤地解衣领钮扣。
亚肯特帮他除去衣物,大片瘀青从胸膛漫延到腹部,
看着他直接操控一缕魔力,朝自己的皮肤切下去。
他屏住气息,「你在做什麽?」
「把肋骨接回去。」法瑞斯特没好气地说。
血慢慢溢出来,亡灵法师从空间袋里抓出铁灰色的止血粉洒上去,又丢了个玻璃瓶给亚肯特。
「把血收集起来。」他说,双手深深插入切口摸索着。
过了一会,似乎碰触到了伤处,手指顿了顿,然後缓缓挪动起来。
亚肯特屏息注视他的动作。亡灵法师仰着头,黑袍被撕开,脆弱的喉咙以及大片惨白的胸腹袒露在外;他急促地喘息,表情痛苦,将沾染血色的手指深深插入──伤口被翻动的时候,不时露出内层柔软的组织,渗出的血丝在切口边缘晕染出艳丽的颜色。
粗暴、残忍,却又透露着一种异样的美感。亚肯特突然有种冲动,想穿透那脆弱的肌肤,仔细抚摸湿滑的肌肉,然後将亡灵法师的内脏紧紧握在手中,直到感觉其中蕴含的魔力以及魂魄……那想必会是黑法师特有的、混浊又纯粹的邪恶灵魂。
「如果你打的算盘是袭击我,你尽管试试。」傀儡师虚弱的声音响起,「在那之前,我建议你好好收集我的血,我保证让你死得不那麽痛苦。」
亚肯特回过神来,赶紧将玻璃瓶靠上傀儡师的伤口,让鲜红色的血液流进瓶中。
法师的血是很好的施法材料──就连身负重伤,傀儡师依然没有忘记这点。
将肋骨对上後,法瑞斯特就开始施展修复术。虽然他擅长治癒术,但圣光一接触到堕落的肉体就会造成灼伤,因此黑法师需要花费更多时间痊癒。他将全身魔力集中在受损处,搭配各式治癒药水,最後敷上厚重的止血粉和修复药膏。
等这一切告一段落,他才有余裕启动连结魔法,指挥他的仆人工作。
「堡垒一楼东南方,楼梯间附近被破坏。把它修好,范德钦。」
「堡垒防御法阵至少五处受损,稳固魔法被削弱,立刻检查并修复,传送者。」
「钱德勒,我需要更多安格特解咒药、B型稀释液和各种治癒药水,把仓库里的库存都拿来。」
「处理者,把管家和五个入侵者送到迎宾室。两个在一楼东南边,三个在大门口附近,比照傀儡保存流程处理。」
几乎是下达命令的同时,管理者们就开始执行任务。地上的人体刚被搬走,钱德勒风一般从走廊的另一端冲过来,在看见法瑞斯特的惨状後发出绝望的哭喊。「噢主人,这不是您的血吧?不可能的,我伟大的……」
声音嘎然而止。钱德勒似乎被切断了说话的能力,他开合着嘴,疯狂地摇着头,然後将手中的药剂一股脑塞进亚肯特的怀里;离开的时候,他垮下的肩膀随着无声的抽噎一起一伏。
法瑞斯特收回法杖,转向身旁的仆人。
「放下药水。」他说。
亚肯特从善如流地扔下那些还冒着泡的鲜艳魔药,水晶瓶在地上碰撞出轻脆的声响。亡灵法师眯着眼看他,如同一个邪恶黑法师审视自己的战利品那样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钜细靡遗,嘴角冷酷的微笑显示他似乎相当满意眼前材料的状态。
「接下来,我要给你一个任务。」
他的声音轻柔而危险,毒蛇般舔着亚肯特的耳膜。
「去地下室南边的客房,将我的前学徒带过来。你可以在我的禁锢法阵中轻易找到他。」
亚肯特再次看见萨利耶的时候,他彷佛变了个人。那名狡猾的法师将自己缩成一团,在法阵中瑟瑟发抖,靠近的时候亚肯特能清楚听见他牙齿打颤的声音和神经质的喃喃自语。
「会死……会死……会死……」
他不停地重覆着相同的字词,在发现亚肯特的接近时硬生生掐断了声音,让亚肯特联想到昨晚被某个仆人不慎踩扁的老鼠的悲鸣。
他绝望地望着他,「他要杀死我了......」
「别这麽悲观,」亚肯特说,尽管他也实在挤不出多少安慰的词语,「他已经原谅了你一次,谁说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呢?」
「不,你不懂……他太可怕了!他早就知道了……他早就知道我会投靠教会,也知道他们会怀疑我,把我关起来!他也早就知道是我在法阵动了手脚,让他们进来!他肯定有预知的能力,他一定是个恶魔……我根本不能反抗他!」
「呃,我觉得吧。」亚肯特有些迟疑,「依照一般人的想法,最能与傀儡师抗衡的也只有教会了,你知道那麽多,那麽……可疑,被监禁在最森严的总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然後你刚从那些人手中回来,参与了法阵维护,隔两天那些人就冲进来了,要我也觉得是你干的。」
「我不想死!」萨利耶凄厉地大喊。
「好了,萨利耶,你先冷静下来,想想该怎麽向法瑞斯特解释。」亚肯特试着安抚他:「再说了,单纯死亡不比你想像的那样可怕。」
「不,不要!」萨利耶疯狂地摇着头,扯着头发尖叫起来。「老师,原谅我!」
亚肯特无奈地看着他。
他正一筹莫展,亡灵法师轻柔的嗓音却在这时响了起来,伴随着传音法术特有的朦胧回音。
「快点,仆人,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在我喝完最後一瓶药剂前将他带来。」
「任何方法?」亚肯特问。
「任你处置。」亡灵法师回答。
亚肯特点点头,从怀里拿出先前向傀儡借来的铁棍,朝着地上挣扎的人影招呼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