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傀儡師 — 8

泛着诡异铁锈色光晕的大厅里,穿着水色袍子的金发青年挪动小刀,将土藤根切成厚度相同的片状。他的主人正拿着直尺和圆规勾勒法阵──事实上,这类文具可以说是法师的必备用具──尽管对於优秀的法师,就算不使用工具也能依靠天赋将欲施展的法术连结到歪歪扭扭的法阵上。

这是个无法以努力论高低的职业,像亚肯特这样没有天分的人就是临摹出完美的符咒也无法施展出杰出的魔法,但好歹他也曾帮昔日同学抄过许多作业。

一旁烧着的大锅滋滋作响,里头蓝绿色的液体翻滚起来,法瑞斯特放下法阵,拣了个土藤根,将那蜷曲的植物丢进滚烫的大锅里,一转头,他的助手就贴心递上装着魔法石粉的纸片。

「五公克。」他说。

亡灵法师瞟了他一眼,将纸片放到设定好的磅秤上。指针微微晃动,然後停留在其中一个度数上。

精精准准的五公克。

「你知道我在做什麽?」亡灵法师问。

「土藤根、魔法石粉末、百叶虫血浆、完整的乾燥魔蝙蝠翅膀、格利塔血猿眼球、火水晶、迷魂草和幻蝶鳞粉。」亚肯特将桌上的材料依序念出来,「以及熟成期间会用到的迷魂法阵。你想制作格利塔迷魂药,我猜得没错吧?」

法瑞斯特不怀好意的看他,「看来我雇了个秘系法师。」

「我还在学徒阶段呢。」

「三年级?」傀儡师语带讥讽地问。

在正统的法师教育,三年级是理论与实作的分水岭,天分不足的学生大多会卡在这个阶段,直到他们垂垂老矣。在还没设立修业年限的远古时候,法师学院常会看到不死心的老者跟新来的孩子们一起上课,倾家荡产不断重修着修不过的学分。

「五年级。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纯粹念书方面我倒是很擅长,所以才能死撑着升上五年级。」亚肯特说:「法师的相关知识我都知道,处理材料或是画法阵也难不倒我,我会是个优秀的助手的,我保证。」

法瑞斯特轻蔑地哼笑一声。

事实证明,他的确如他所言,几乎无可挑剔──以助手的标准而言。

也只能是以助手的标准了。

法瑞斯特低下头,将五公克魔法石粉倒进滋滋作响的锅里,并扣下设定好的魔法沙漏。同时间亚肯特已将剩下的材料依据需要份量测量并分装完,歪着头观察他搅拌的动作。

「你为什麽会选择成为亡灵法师呢?」他突然问。

沙漏停止了流动。法瑞斯特停下搅拌,将百叶虫血浆倒进去,在等待血浆作用的期间将仆人分好的材料再次检查一遍。

「你使用正规的施法程序,法阵刻画的笔顺正统,制药的步骤及动作都很标准。」亚肯特自顾自地说:「就如同书上记载的,你的童年显然是在标准的法师教育生活中度过。那麽你是从什麽时候接触黑魔法的呢,法瑞斯特?」

法瑞斯特将材料从磅秤上取下,拣了一副燥魔蝙蝠翅膀,转头观察锅里的魔药颜色。

「看你那副随便的样子,也不像受过正统法师教育。」他说。

亚肯特耸耸肩,「所以我失去了资格。」

「不,你失去资格才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法瑞斯特满怀恶意地看他,「你是个废物──妄想飞上枝头的天生废物,真可怜呐。」

「唔,你说的有道理。」亚肯特回答。

法瑞斯特眯起眼睛,这不是他预期的反应。

他试图从那双湛蓝眼睛中看到愤恨或隐忍,哪怕是一点点阴霾,都逃不过他敏锐的、黑暗门徒对於负面能量的感知──但没有,完全没有,仆人神色如常、泰然自若,就连呼吸节奏也没受到丝毫影响。

然而,要说他诚实吗?似乎也没那麽真诚。

对了,那感觉比较像是……不当一回事。左耳进右耳出,随便敷衍。

──该死的人类,竟然不把他傀儡师法瑞斯特放在眼里!

法瑞斯特手指一紧,掌中的乾燥魔蝙蝠翅膀碎成块状,在掉进锅里前被他的仆人一个箭步伸手接住。

「哦哦,小心点……」他重新挑了副蝙蝠翅膀,没经过亡灵法师的指示就丢进魔药中;法瑞斯特赶紧探头观望,魔药呈现美丽的鲜红色,看起来放进去的时机刚刚好。

「翅膀要完整的才行。」亚肯特说:「你怎麽了?差点把药煮坏了。不说这个了,黑暗之神出了多少钱买你的忠诚?」

很好,蔑视他的权威同时明目张胆打探他的弱点;法瑞斯特脸色阴沉,他从没看过这麽目中无人的材料!

该是时候给他点警告了......割掉他的手指?不不,他不能破坏这副容器,一片指甲也不行;威吓他的灵魂?万一他疯了怎麽办?灵魂一旦受到影响他就必须即刻处理,但现在又还不是时候。

「研究这个真的有这麽有趣吗?每天跟死人一起生活,也没人可以分享自己的成就,我想黑法师之间应该也不常开研讨会吧?」仆人丝毫没感受到自己的危险处境,依然自顾自地大放厥词,「你不觉得像你这样强大的法师,应该朝秘系魔法发展吗?」

这时候,就应该在他面前将他的家人或朋友生生切割,法瑞斯特想。保持他们的神智,从手指开始,让他们叫得越惨越好......除了亡灵法师以外,没有人会在这种状况下无动於衷。

但这仆人哪来的同伴?早知如此他应该多留几个讨伐他的士兵下来,但现在都已经处理完了,就算再拖出来折磨一番,造成的心理震撼仍嫌不足。

致幻咒或药水?这是个好方法,快速好用,但一拿捏不好这个弱小的人类就疯了,到时他就得立即进行容器处理,那又回到了同样的问题──至少得等他头发长长在说。虽然法瑞斯特对自己颇有信心,但他其实并不喜欢冒无谓的风险;傀儡师法瑞斯特能活到现在,靠的不只是他的天资及努力,还有他的自知之明。

再不然,让他的傀儡去绑架他的亲友?有些麻烦,但对傀儡师来说并不是件难事,只要运用一点心灵控制和吐真咒;若是血脉相承的家人,就能用仆人的血当标记,让傀儡闻着血味逮人......

不,比起这些,眼下这锅魔药更为重要,仆人又在刚刚擅自将煮药的火熄灭!好在温度已经到达了反应阈值,现在他必须在液体气泡消失前让所有材料完全融解才行。真不敢相信,他竟然犯了法师的大忌──在调佩魔法药剂中走神!做为一个专业的亡灵法师,法瑞斯特已经很久没有被自己的情绪影响过了。

他瞪着自己的仆人。始作俑者正哼着歌将格利塔血猿的红色眼球丢进锅里,不多不少就放了三颗;法瑞斯特赶紧将打磨好的火水晶握在手里,亚肯特果然停下了动作,一派轻松地盯着他笑。

「怎麽了,快丢啊?」他说。

「你......」

你在搞什麽,法瑞斯特?他心想,被自己的施法材料影响至此?

简直可笑!

思及此,亡灵法师收回落在仆人身上的目光,专注地将全副心神放在他的魔药里。

火水晶、迷魂草、恶魔角粉被依序丢进药水里,转为黄褐色的液体咕噜噜冒着泡,没多久就将材料吞没。法瑞斯特慢慢搅动变得黏稠的药水,迷魂草独特的气味氤氲了整个药剂室,直到飘浮在液体表面的气泡完全消失。

亚肯特将水晶瓶子递给他,首先打破了沉默。

「那个工程师……范德钦,我昨晚看见他进入你房间。」他看似不经意地开口。

法瑞斯特细心地将魔药一勺勺倒入水晶瓶里,然後将水晶瓶密封;亚肯特抓住装瓶完成的那一刻,继续追问:「今早看见他出来,他在你房里过了一夜?」

亡灵法师整顿好自己的表情,抬起头森森盯着他的仆人,拉出了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你想要什麽?」他问。

亚肯特也同样挂着微笑,相比於亡灵法师,他的笑显得轻松愉快,搏人好感。

「让我试试看?我同样是你的仆人,我认为我足够胜任他的工作。」

──啊,来了。

终於按捺不住了?法瑞斯特漫不经心地想。多麽天真愚蠢啊,别说杀死他,他连自己的手指头都伤不了;亡灵法师身上总是常驻层层复杂的防御法术,光是护符就占了四五种。

「你会满意的,我会做得比他好。」亚肯特说,那理所当然的态度比起愚蠢的洋洋自得更让人觉得狂妄。

就让我看看你的把戏吧。抱着这种想法,法瑞斯特笑得越发邪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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