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肯特不久後才知道,不是每个仆从都被剥夺意识。有些人仅仅是被改造了想法,除此之外保有大部分的心智,通常这类仆从拥有专长,负责比较困难的事务:管理植物园的钱德勒是其中之一,其他的专业五花八门,但都同样听从管家的命令。
「我的名字是尼肯‧德拉。我最近接下养殖室的职务,主人已经将相关知识转移到我的大脑,让我照顾动物的状况。」穿着水蓝底镶红边外袍的仆人对着他露出恍惚的微笑。
「尼克‧凯萨,全世界最好的厨子,只有主人了解我的才能!」身着水蓝色围裙的厨师挥舞着菜刀。
「维修。杰。」身穿水蓝色连身裤的男子简短地说。
「我叫范德钦,是个工程师……你说杰?他是修管路和焚化炉那边的,我的工作主要是堡垒内部的设计、建造和维护,这里的恒温和通风装置就是我的心血结晶。」穿着浅蓝色裤装的男子说。
「亚布尼亚,堡垒工程师。」这样介绍自己的男子穿着比前者颜色深一些的裤子。
「等等,」亚肯特有些迟疑,「这名字.....」
「来自於矮人的建造大师,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金发碧眼的青年淬了口口水,「毫无意义的名号,在参与改良这座堡垒之前,我浪费了整个人生堆砌垃圾。」
亚肯特神色复杂地闭上嘴,听他发表了一番关於他主人伟大之处的言论,随後跟着管家走向通往二楼的传送阵。
「传送者。只对主人的命令有反应。」管家指了指附近穿着金边蓝袍的男子,「负责辅助主人的法阵维护。」
他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招手。一名人类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处理者。」管家简短地说。
「哦……我……处理傀儡……傀儡处理……名字……想不起来……傀儡……」男子站在法阵前,一脸呆滞地喃喃自语。
和其他人不同,男子有着老迈的面容和花白的头发。身上所穿的也不是蓝色或金色的外袍,而是如傀儡师那样的暗黑长袍。
亚肯特打了个寒颤。要不是他知道傀儡师幼年丧父,他几乎以为那是他的父亲。惨白的脸色、白发以及黑袍、皮肤下隐含的黑暗能量,这些相似之处让人不禁怀疑他们之间有某种不寻常的联系。
那家伙想必以前是个法师,亚肯特不无同情地想,接着不由自主想到自己的下场──看着这些疯狂的金发碧眼的人类,亚肯特很肯定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为他们的其中一员。
凶多吉少啊,他心想,要多多讨好亡灵法师才行。具体要如何做他是没什麽把握,但反正自己也没什麽选择了,他还不会愚蠢到以为自己逃得出去。
「目前的所有管理者。」管家平板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亚肯特抬起头,目光有些迷离。
「你现在在哪,法瑞斯特?」他问,但没有获得任何回应。
亚肯特别过了管家,经过传送门来到一楼,沿着幽深的长廊前进。
他已经摸清了堡垒的配置。他猜想法瑞斯特常去的地方,不外乎是实验室及傀儡室—─傀儡师再怎麽邪恶,本质就是个法师,偏好把多数时间花在施法上。
除了放置傀儡的「接待室」,堡垒的各个房间平常都是锁住的。亚肯特试了几扇门,尽管他认为亡灵法师施法时更加不会让其他人打扰他,但他还是推开了3号实验室的门,并在里头看到了傀儡师的踪影。
法瑞斯特头也不抬。他正在将法杖尖端缠绕的烟雾装瓶。
地上躺着一个人,亚肯特认出那是个法师,傀儡师讨伐军的其中一个法师。
「看看,这是什麽?」法瑞斯特举起水晶瓶,向他展示里头淡绿色的烟雾。「坚强漂亮的法师灵魂,已经被转化完成,蕴含强大能量。他可以作为我的仆人核心,成为堡垒的一份子。」傀儡师残忍地笑了笑,「我真喜欢法师,他们的灵魂都十分上乘。」
亚肯特低头看地上的屍体。那人双目圆睁,表情狰狞,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他知道,傀儡师会用各种方法:疼痛、恐惧、怨恨或幻术,在对方精神崩解前一刻取出魂魄。这座堡垒里的每一个傀儡灵魂,都是经由他亲手折磨淬炼而来。
也只有足够强韧的灵魂,才能在遭受如此巨大的苦难後仍不致崩溃。
「我可以看看你的法杖吗?」亚肯特说。
傀儡师扬起了眉毛,转过头看他。
「你的『圣律』。传记里记载,你取这个名字,因为你把施法当成律法,法则即是义务,你得遵守它、完成它,而不仅仅只是希望做到──你说过,你是因为抱持这个信念,才会如此强大。」
「你对我研究不少,是吗?」法瑞斯特不怀好意地笑笑:「的确,对傀儡师来说,没有什麽事是他做不到的,因为他把一切当成必须,用尽一切手段争取──并且他有足够的能力,而弱小的你们,只能在他手下尖叫挣扎,除了祈祷不能做任何事......」
「听说它现在镶满了骷髅头。」亚肯特插嘴说道。他无视傀儡师难看的脸色,探头看了看,煞有介事地点头,「果真如此。那是装饰用的吗?还是有什麽作用?」
「......你觉得,」法瑞斯特阴冷地看着他,「傀儡师会告诉你他的秘方吗?」
亚肯特耸耸肩,「我又不会魔法,告诉我有什麽关系?我只是好奇。」
「当然是有强化效果才会添加上去。」亡灵法师阴冷地微笑,「这是巫妖尚为人身时的头骨,凝聚强大的法师之血,禁锢无数灵魂精华,这能转化闇奉的神圣之力,方便我施展黑魔法。」
「它现在改名叫闇奉了?」亚肯特笑了起来,「从被动遵守,变成自愿奉献?」
他伸出手,抚上傀儡师搭在法杖上的苍白手指。
「奉献出自己的全部,以换取强大的力量?」
「当然不只如此。」傀儡师柔声说。
「我奉献给黑暗之神的不只我自己,还有成千上万的灵魂,他们之中的一部分留在这里,作为施法的动力......」他反手抓住覆盖着自己的手指,暧昧地摩挲,「别着急,等时机到来,你也会被吸进头骨中,亲身感受亡灵的饥饿以及被消化的感觉,你会被咬碎、融化,像连体婴那样跟其他灵魂融合在一起......」
「为什麽一定得这麽做呢?」亚肯特若无其事地抽回了手。
傀儡师眯起眼睛。
「为什麽要坚持把灵魂和身体分开呢?」亚肯特继续问道:「你大可唤醒亡灵,利用法术及材料给予它们实体,或是让他们依附在刚死不久的屍体上;大部分黑法师都是这麽做的。」
虽然同样是邪恶的黑魔法,在亚肯特看来,唤醒已经死了之人总是比将活着的人杀死来得人道一些。
法瑞斯特闻言咧开了笑容。
「正好,让我展示给你看,你的主人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
一般人类不会了解处理生者是多麽精细而困难的学问,法瑞斯特认为藉由传统的亡灵唤醒能更快让自己的新客人进入状况──很快地,他会意识到自己是多麽愚不可及,他会恐惧地发抖求饶,眼神被绝望浸润──
「残留在世间的灵魂无处不在。大多数亡灵没有意识,连自己的死活都搞不清楚;控制这种灵魂残渣只是亡灵法师的基本,困难的是奴役强大的死者,夺取他的意志……」在说话的途中,法瑞斯特快速布置好法阵。他的仆人帮他节省了一半的时间;法阵台上镌刻出笔直交错的沟渠,灵魂石混合魔法石粉末均匀散布其中,使用特制药水书写的咒文点缀每个边角,中央安置着纯度惊人的黯水晶。
亡灵法师低低吟诵起咒语,略带沙哑的嗓音仔细描绘每个音节,上古语言很快与法阵起了共鸣,某种看不见的能量震颤空气,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法瑞斯特割破自己的手臂,让鲜血流淌进法阵沟渠之中,在大量亡灵法师的魔力倾注下,周遭平缓的魔力流动蓦地奔窜起来。
一缕黑烟自法阵中央袅袅升起,缠卷着凝聚、壮大,渐渐显现人形的轮廓。
亡灵法师的咒语已到尾声,他的声音突地拔高,带着某种振奋人心的疯狂力量。
「起来吧,亡灵!你的主人──法瑞斯特‧凯尔冯斯命令你,献出你的力量!」
黑灰色的人影停下了骚动。它低头俯视亡灵法师,血红的眼睛冒着火焰,无尽的黑暗在巨大的人型中尖叫、翻滚、沸腾;那是众多亡灵的凝结物,他们自沉眠中被唤醒,被困在亡灵法师捏塑的牢笼之中,愤怒及憎恨在里头积聚膨胀,等待倾泄而出的那一刻。
亡灵嘶哑地咆哮,从心底满溢而出的绝望化为地狱的呢喃,承载着无尽的恶意与苦痛,轰隆隆地响彻灵魂,摧毁生者的意志。
亚肯特睁大眼睛,法瑞斯特满意地看见他眼中满溢的、近似於恐惧的澎湃情绪,黑法师张狂地笑了起来,在混沌之中高声呐喊。
「颤抖吧,凡人!」
「老天,你太性感了!」亚肯特说。
一切突然静止了下来。
亡灵、亡灵法师,以及那疯狂的仪式同时定格,凝固成一幅气氛诡异的画。
法瑞斯特张着嘴,瞪着自己满脸真诚的仆人。
一秒。
两秒。
在第三秒过去的刹那,亡灵法师终於回过神来。
「杀死他!」法瑞斯特大喊。
亡灵集合体发出呼啸的怒吼。黑灰色的轮廓暴涨开来,朝着不知好歹的仆人扑去;亚肯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其余的惨叫就被亡灵捏在脖子里。他整个人被举起来,像个布娃娃在空中无助地摆荡。
法瑞斯特冷冷看着他在空中挣扎。
「嚐嚐死亡的滋味吧!气管被挤压、喉咙拧成一块烂肉、颈骨破碎……你会在死前完整体验到这一切!」
「唔……」回应他的只有断断续续的闷哼,那微弱的声音沉浮在死灵不详的黑影里,随着时间渐渐衰弱。
法瑞斯特突然感到没来由的焦躁。
他扬手一挥,亡灵发出尖叫,消逝在空气之中。
他并不想那麽快杀死他。
至少,也不是用这种方式──万一这具身体留下疤痕怎麽办?骨折也很麻烦,他的仆人偶尔会在意外中散架,在走廊留下手指或脚掌;在他还不熟悉傀儡之道时,也曾发生过目睹仆人整颗头掉下来倒挂在背上的情况,让他差点将晚餐吐出来;虽然他看多了屍体,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精心之作损坏又是另外一回事。
想到这,法瑞斯特忙不迭朝掉落在地上的仆人施展治癒术。
亚肯特还没死,但也处於重伤状态;口中流淌出来的血将石板染成鲜艳的红色,他动也不动,只在亡灵法师走近时转动眼珠与後者对上眼神。
法瑞斯特冷酷地睨着他,「记住,仆人。对主人不敬是要付出代价的。」
亚肯特没办法说话,只是衰弱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