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瓣满溢的长廊上,玉兔赤着一双足,「咚咚」的往薛慕声的厢房快步而去。
一拉开那扇门,便见薛慕声斜卧在竹榻上,修长漂亮的手正持着一根烟管,他一口口的抽着,吞云吐雾间,慵懒至极。
他侧过头,见玉兔喘吁吁的进来,一双手里还捧着碗东西,失笑,「玉儿又淘气了。」
玉兔嘿嘿了几声,把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放到他面前,原来是一碗色泽晶莹的甜汤,「这桃花羹是玉儿好不容易才从厨子那儿偷出来的,公子嚐嚐。」
薛慕声眸中笑容愈盛,知道这丫头在讨自己欢欣,便放下了烟管,从她手中接过了甜汤,却在接手的一瞬间,瞥见了她长袖底下的鞭痕。
「这是什麽?」他脸色一沉,拉住了她想缩回的手臂,那一条条的伤痕十分触目惊心。
玉兔紧张的想收手,「这、这是上回玉儿从阁上摔了下来⋯⋯」
薛慕声紧蹙的眉压着那双深潭似的眸,「不许说谎。」
玉兔垂下脑袋,乖乖认错,「这是张妈妈打的,但玉儿还是换来了一碗桃花羹,因为玉儿知道公子最喜欢吃甜汤⋯⋯」
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薛慕声叹了一口气,放下汤碗,既似无奈又似怜惜,「以後若是玉儿再这样为了我而挨打,我可要生气了。」
玉兔立刻用力点了点头,刚要笑开,却「哈啾」一声打了个喷嚏。
「看看,还着凉了。」薛慕声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抹了一把她红通通的鼻子。
玉兔蹭着他的手,发红的脸上止不住一抹开心的笑容。
春日午後,阴雨绵绵,被雨水打湿的桃花嫩瓣一片片落到了泥泞的地上。
既太子彻夜未归之後,霓裳阁又多了一条惊人的传言。
听说五王爷周锦在前日下了重本,掷了千两黄金,替薛慕声赎了身。
消息一出,整个京城几乎炸开了锅,薛慕声本是霓裳阁的红牌,少了他,阁里的生意将会大大的流失,也只有五王爷此等身分的人,才能让一向不好商量的张妈妈松口答应了这事。
看了眼前气派的府邸,薛慕声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打了伞,随着小厮缓步进了五王府。
听阁里的姑娘们说,周锦散尽了千金才和张妈妈谈妥了替他赎身的钱,此举听在薛慕声耳里,却只觉得讽刺。周锦的那点心思,他还不明白麽?
「公子,王爷让您在此稍等。」小厮说道,然後便退了下去。
五王府内极其奢华,连廊上的遮雨瓦片都是五彩琉璃而制,点点雨珠打在琉璃瓦上,发出清脆的「叮咚」声,恰如宫廷器乐。
就在他绕过回廊时,熟悉的说话声透过雨幕,传进耳里。
他旋身,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却见不远处虚掩着一扇门,再朝门中缝隙定睛一瞧,不正是周锦和玉兔。
薛慕声不自觉的僵住了,那二人状若亲密,一言一语的说着什麽,一簇簇的火星子在他眸中飞溅跳跃。
今早才听说玉兔要到染布坊一趟,却没想到这布还没染成,她就先染指了其他男人。
他就站在门外,胸口因怒火而烧灼,且越演越烈。
「听说咱们主子买了个美人回来呢。」
「就是说,听说是霓裳阁的大红人,真是飞上枝头了。」
「哎,依我看呐,那飞上枝头的可不是他,是他身边的丫鬟!」
「对对对,我也这麽觉得,这几个天里,她跑我们府上跑的可勤了!」
对廊处,丫鬟的谈话声一字不漏的传来,薛慕声没再看那房内二人做了什麽,只是迳自甩袖离开了五王府。
若是以往的笑容都是出於同情,若是以往的陪伴都是出於攀附周锦的野心,那他为何还要留她在身边?
不过是让他显得更可悲罢了!
窗外大雨倾盆,他拿起玉兔平时替自己煮茶的器具,撒手便将之扔出二楼的窗格,「哐啷」一声,砸成残骸片片,亦如他曾痴迷於她的心。
「薛公子,玉儿还站在大门外,外头正下着雨⋯⋯」
「叫她不必回来了。」他的语气冷淡而疏离,没有一丝情感。
彻底的失望让他变的铁石心肠,反正用不了多久,周锦肯定会来接她,因为打从一开始,周锦要的就是玉兔。
只是他万万没想过,玉兔却是利用了自己,好投入别人的怀抱。
整整一夜,窗外大雨,未曾停歇。
大雨後的第三日,是薛慕声离开霓裳阁的日子。
众人都向薛慕声贺喜,恭喜他寻得大财主,但等待他的,却是周锦狠狠的一巴掌,「啪」的一声,极是响亮,薛慕声白皙的面颊立刻红了一片。
周锦双目通红,俊俏的脸上没了以往的讪笑,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怨怒。
薛慕声嘴角渗血,扬起了一抹冷笑,瞧瞧周锦这恼羞成怒的模样,看来玉兔的确是向他诉苦去了,看呀,他倒是成全了一对鸳鸯。
周锦愤愤的将一张泛黄的薄纸甩到他面前,声音竟是存着哽咽,「玉儿用命换来的东西......你自己拿了去,就当爷没赎你这个人!」
听了这一句,那冷笑才僵在薛慕声的唇角,他看向那张甩到自己面前的薄纸,上头朱红色的印记有些模糊,但他依然认得那是自己的指纹。
一点一点的雨落了下来,淋湿了他的乌黑长发,亦打湿了那张卖身契。
周锦低眸俯视着他,哀戚的笑了,「玉儿心中只有你......为何爷不是你!」
本该是贺喜的日子,眼下却只是沈重的气氛,他就这麽眼睁睁的看着三日前被自己赶出霓裳阁的人,身上被人盖上了白布。
他早该知道,她手上的鞭痕不是因为她偷了甜汤,而是她为了求张妈妈,等契约期限一到便能让他离开,张妈妈不肯,才让她受了挨打。
他早该知道,她瞒着他出入五王府,只不过是因为求助无门,她才去拜托周锦替他赎身。
他早该知道,她那日不是普通的着凉,而是早已落下了伤风的病根,但他却让她淋了一夜大雨,病苦交加的倒卧在路边,无人理睬,曝晒整整三日。
他双手抱起那盖了白布的屍身,轻柔的搂在怀中,如珠如宝一般。
见他转身要走,一旁的张妈妈急了,「慕声,你这是做什麽!」
薛慕声停下脚步,竟是笑了,「我答应过玉儿,若是离开了霓裳阁就要娶她为妻,她可是我未过门的娘子呢。」
那一个笑容,让张妈妈浑身发颤,颤抖着嘴角,不停道,「你、你疯了⋯⋯」
「只有在我的玉儿面前,我才能像个男人⋯⋯」他低眸看着怀中的人,绝美的容颜绽着痴迷的笑。
说着,便一步步的消失在大雨滂沱之中。
至此往後,没人再见过薛慕声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