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金縷衣 — 第十九章

周小珊一行人匆匆回到濂水阁时,里头的奴仆们已经将里外皆打理乾净整齐,除了守於主屋的嫣红外,只剩原来的守门婆子候於垂花门内,见着大姑娘时正要见礼却见平日从容不已的人儿走得没影,看得婆子忍不住摸摸自个儿脸,不明白只是在大白日而已怎就吓着大姑娘了?

几乎没停顿地冲进主屋一把坐於太师椅上,周小珊才真正喘过气来,嫣红老早就见着她们回屋内,早早进了耳房倒了东方美人茶,只是一进门就见亲姊跪在自家姑娘面前,这令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倒是周小珊发现她了,一个招手接过她手中的茶盅不怕烫地喝了一口,烫着了不要紧,最好把她走失的魂给招来才要紧,结果茶盅一拿下来,一个红印子如此明显於唇周,吓得嫣红立即冲进内屋去翻了药膏出来,不顾周小珊还恍神的模样迳自帮忙擦着。

那冰凉带着药香的味道让周小珊回过神来,鼻间沁凉的味道还掺有熟悉的药草香。

她怔怔地看着嫣红手中拿着那药罐,半晌後才抬头望向一脸莫名的嫣红道:「邵宰相你可认识?」

这突如其来的话像道惊雷打在嫣红的头上,手上差点一个不稳打翻了药罐,然候,她默默地也跟着跪了下去,看得周小珊不禁错愕。她瞪着低垂脑袋的两姊妹,脑中不停搜寻属於她们的记忆,可问题是,她怎麽搜都显示她们就是荣国公府的家生子,怎麽会与邵宰相有识?

周小珊静静望着跪於地上的两人,半晌後才启口:「都起来,给我说说究竟怎麽回事?」

奼紫嫣红两人互看彼此一眼又避开继续跪着,看得周小珊反倒笑了。

「怎麽,我现在连使唤你们的本事都没有了,那你们还待在我这儿做什麽?」

听了这明显欲赶人的话,两姊妹这才着急起身,手足无措地想要劝说什麽又不敢,一时间室内静寂不已,久到周小珊没耐性要走人时,奼紫才轻声道:「姑娘还记得那年您四岁的事情?」

四岁?别说四岁了,她上一年的事都可以忘得精光――「你说说。」

周小珊四岁那年发生一件事,彼时家里人还算和乐融融,定远侯带着一家子去庄子住了几天,就那几天的日子,周小珊失踪了。後来又过了几天,周小珊是被邵宰相一行人给送回来的,那时,那辆马车周身都有很多的刀痕,邵宰相自己也有些狼狈――不是指身上的衣物而是面色上,那时定远侯府的人都不疑有它,只知道大姑娘回来了很高兴,尤其是着急万分的奼紫嫣红更是如此。

可当他们回府後,周小珊却开始於夜半时分不停地梦魇,常常一魇便是一晚,尖叫哭喊不停,看过大夫都说受了惊吓只要吃药便好,偏偏药吃了,到了晚上又会反覆如此,那时,周夫人对女儿的关心不比对定远侯多些,偏偏大姑娘的奶娘又因犯错被撵走了,屋里只剩她们姊妹两个,急得她们几夜都睡不着,想要出府去上香求佛偏偏周夫人不同意,只说再过些日子大姑娘就会好。

那段时间当真难熬得很,这一夜,大姑娘又尖叫哭醒时,奼紫终是受不住了,趁着守卫换班时窜入隔壁的邵府,邵府自然不是轻易能进的,奼紫快到正院书房时就被打下来了,正巧,遇到邵宰相回府问了缘由,结果,邵宰相竟跟於奼紫身後进了大姑娘的院子,彼时,大姑娘还哭个不停,那早已没肉的小脸只剩巴掌大小,一双眼睛空洞地像什麽都看不见似的,看得奼紫嫣红皆落了泪。

邵宰相当时先观察了大姑娘一会儿,然候才由袖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藉由灯光照射下,奼紫一看就知那是开过刃的凶器,她担心会伤了大姑娘,不成想,大姑娘手中握住那匕首後竟不哭了,眨了下眼睫愣愣地望着弯腰与自己平视的邵宰相。

「记住了,这把匕首就是你的护身符,你睡着时将它放於枕下,它可以保护你不被梦里的坏人抓住,知道了吗?」

那轻柔像哄孩子般的嗓音像催眠曲,大姑娘听了点点头,然候才乖乖将匕首塞於枕下缓缓睡了。

周小珊听得眨眨眼睛等着奼紫继续说下去,但接收到对方一副没话说的神情时反倒愣住,「就这样?」

奼紫有些无奈,「回姑娘的话,是。」

周小珊瞪奼紫真心觉得这丫头八成没听清自己要求的重点是什麽,不得已,她撇头看向另一边的嫣红,嫣红接收到自家姑娘的目光後才明白过来。

「姑娘,我们便是从那天起与邵宰相有些往来,因为当姑娘的状况不稳定,邵宰相当时就让几个人混入新一批的下人里来照顾姑娘。」

「你的意思是,为了报答他当初施以援手,」周小珊的目光从嫣红面前移至奼紫面上道:「所以你才甘愿帮他见我?」

奼紫因为这话猛地跪於地上道:「回姑娘的话,不是的,奴婢是有私心的。」

周小珊蓦地瞪大眼,「奼紫,原来你中意邵宰相呀?」

这话说得连嫣红都瞪大眼看向自己的亲姊,反倒是奼紫哭笑不得说:「回姑娘的话,不是的,奴婢之所以这麽做,是希望能让邵宰相护着姑娘一些,姑娘要及笄了呀。」

周小珊忽地愣了下,这已经是第三个人提及她的及笄……

「我及笄……有什麽影响吗?」周小珊不太确定反问。

提到这个,就连嫣红都一脸苦笑,奼紫倒是回答了。

「姑娘,当初陛下得不到夫人曾说过,如果夫人生了女儿,不管是嫁谁都需为皇室成员,奴婢是想着,邵大人与姑娘有些交集,如果可以,姑娘到时及笄後的婚嫁是否能帮上一把,别让姑娘嫁入皇家。」

「得不到我娘是怎麽一回事?你起来吧。」周小珊再度愣愣地发问。

奼紫起身,说的人却是嫣红。「夫人的美貌当年名动京中,原本要夫人嫁给皇帝,奈何当时夫人年纪还小,就由同样美貌的贵妃娘娘嫁入,但陛下当时就说过等夫人及笄必要嫁入宫中,可等到夫人及笄时,大夫人……」嫣红蓦地哽咽道:「大夫人吞金请求皇上放了夫人,大夫人当年是先皇亲封为护国夫人的诰命,皇上无法对大夫人如何,只好看在大夫人的请求上放了夫人一马,却也同时明白扬言道,如果夫人生了女儿必要嫁入皇家,到时可没再有一个护国夫人帮忙,所以……」

嫣红的哽咽说得奼紫都眼眶红红,唯独周小珊没有任何反应,不能怪她,亲情这玩意儿,她打出娘胎以来就失去了,谁叫她出生之後正逢亲娘先前不贞,搞得她亲爹是谁都找不到,所以那位身份证栏上的男人对她可是恨很要命,要不是亲外婆疼惜她护在身边养着,她在现代也活不了将近三十个年头。

「原来外祖母不是真生病而是被皇帝逼的……」周小珊思绪忽然急速转了起来,「奼紫,上次你说皇帝今年几岁?」

「回姑娘的话,今年已满五十了。」

五十,是了,她想起来自己问过了。五十的年纪在现代不算什麽,但在古代已算很长寿了,尤其以皇帝来说,换句话说,如果要逼皇帝下台的话,她的时间只有在及笄――呼,离及笄只剩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让一个在位多年的老人下台,根本是痴人说梦……

「我猜皇帝就算真要我嫁也是嫁给皇子,说说四位皇子的年纪和身边的女人们。」

「周小珊!」

骤然一声大喝还是男声,听得主屋内的三人皆愣了下,结果,一道沉稳的脚步声响於门前时,三女才见到穿着西域服饰的萨鲁甘怒气冲冲地闯进来,眼里除了坐於椅上的女子再无旁人。

奼紫见他忽然出现已经吓得欲要拔剑,倒是坐於椅上的周小珊懒懒道:「嫣红,有贵客来临,上茶。奼紫,你去门边守着别让人进来。」一迭声吩咐完便看向那彷佛头发冒火的男子道:「你当这是你家厨房想来就来不成?」一个邵鸩就很麻烦了,怎麽还多了个冒失鬼萨鲁甘?邵鸩至少还知道名声这种东西存在,这个萨鲁甘摆明就是豁出去的模样――

不等周小珊想明白怎麽回事,萨鲁甘一个箭步就抓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问:「说,那个邵宰相是你什麽人?!」

望了望被抓住的手腕心中才觉得它今天很火,见谁都要被抓一把,不成想,邵鸩的名字突然冒出,听得周小珊下意识掏耳朵反问:「你说什麽?」

萨鲁甘气得甩开她的手,那力道差点把端坐椅上的人儿给甩下椅去。

「别给我装傻!今天我突然被赐婚,说什麽两国联姻互为邦国,本来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做生意,结果倒被你们那个皇帝坑了一把,他也不知给了什麽条件让我那父皇同意了,现下可好,等我回国了还要带上那位十公主,更可恶的是,我打听到,之所以被赐婚全都那个叫邵鸩的凑成的,」本来气得来回走动的萨鲁甘忽地停住朝周小珊方向步去,直逼得後者有股快被压扁的错觉,就见那高大的西域男人弯下腰,双手分别放在她的把手上,如外国混血儿的容貌倾向她的面前,这麽近瞧,她才发现他的瞳孔微微带些绿色……

「那个邵鸩,是你的什麽人?」那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之音,听得周小珊浑身起鸡皮疙瘩。

「姑娘!」

伴随这声尖叫,嫣红一杯茶都泼了过来,同时间,守於门口的奼紫也抽出软剑急步攻来,两女居然相互对萨鲁甘攻击了起来,速度看得让重见天日――萨鲁甘一逼过来害她连阳光都见不到――的周小珊惊诧不已。

她知道奼紫的武功很好,却没想到嫣红配合奼紫之下居然也挺高的――或者其实是萨鲁甘不打女人的缘故?

「该死的!别逼我真出手!周小珊,快叫她们住手!」

萨鲁甘今日活像周小珊印象里生气的博美狗,那露出牙齿地暴躁真是笑翻她了。

「快停下吧,等会儿把娘亲招来可没好果子吃。」周小珊懒洋洋地轻喊。

霎时间,双方人马皆停了下来,周小珊看见不少的茶叶黏在萨鲁甘的肩上,成了活生生的另类装饰品时忍俊不禁,要不是某人的怒视直往她身上招呼,她可能真会管不住嘴笑出来。

她曾听说西域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有监於此,周小珊还是解围道:「刚刚都听到大皇子殿下说他不打女人的,你们两个都出去吧。」

「是。」奼紫嫣红应声出去後,萨鲁甘才气呼呼将肩上的茶叶给拿下来。

「你的婢女倒忠心。」

「听这口气是说殿下的人不忠心?」周小珊扬眉颇为意外。

萨鲁甘随意坐於一旁的椅上有些疲惫道:「如果真忠心会把两国信件瞒下不让我知晓?」

周小珊习惯萨鲁甘总是意气风发的模样,突然瞧见他如受伤野兽般脆弱时,她又有想搓手臂的动作――鸡皮疙瘩一向不是她喜欢的生理反应。

「你就不能说些什麽来安慰安慰我吗?」仰头拿手遮眼的萨鲁甘半天没得到反应,忽地放下手瞪向那一脸悠哉的人吼。

周小珊丝毫不惧此人的怒吼声,只是再次不文雅地掏掏耳朵道:「我耳朵没聋不用这麽大声。」伸手取来茶盅慢条斯理地喝着,等她放下茶盅发现他愣神地望着自己不觉狐疑问:「怎麽?」

「看你喝茶的模样,举手投足都有一种属於你们这里女子的贵气,让我想起曾见过的那些官家夫人的作派,彼时很是不屑总觉她们太做作,没想到,你不用故意那样就与她们相差无几,现在才知道,这是你们的根深柢固。」

被萨鲁甘这样一说,周小珊忽然怀念照相这档事,她倒没觉自己有多贵女作派,很可能如他所说,那是深入骨子里的习惯,只是,各国有各国的作派,他干嘛一副很沮丧的模样?

「各国风俗不一样,有什麽好在乎这种事。对了,你究竟跑来我这里是打算做什麽?还有,我今天才刚搬家而已,你怎麽就找到这儿了?」定远侯府其实就没有什麽守卫吧,要不然怎麽一个两个都来去自如呢?

「邵鸩。」萨鲁甘用手揉揉脸颊忽然坐直身紧紧盯着她。

呃……得,还是她自掘死路。周小珊心中自骂面上却依旧淡然道:「隔壁的邻居,他的独子与我是青梅竹马――」

萨鲁甘挥挥手打断她,「这些我都知道,我查不到的是,你和他的关系。」

这都什麽人啊,没事还把她老底给查了一遍,搞得她好像敌方特务似的。

周小珊忍不住翻白眼,别过头不大想搭理此人,奈何此人周身压力太庞大,她想忽视都没办法,搞得她悲摧地想着:这是她的地盘呀,好歹别人还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偏偏他和邵鸩两人都如来自家厨房般轻松,嗤!

「就因为他促成你的婚事,你如何觉得问题在我身上?」

「那天……就是你半夜不睡觉吐醒来的时候,我的人虽然有向我报信,但也有人守在附近,他看见邵鸩的马车停在你原先院子的墙外,那车夫似乎还朝里头丢了什麽东西,你说,如果你与邵鸩没关系,他为何不回家还给你东西?」

本来听见萨鲁甘欲提起那晚的事时,周小珊都已经眯起眼准备随时打断他的推断,谁知他竟给自己这麽大的惊喜?!原来那个荷包是邵鸩的……

压制想伸手抚向胸口的动作,她不想被冠上与邵鸩有关系,毕竟刚刚自己已经和他挑明不他帮忙了,可胸口狂跳的心却违背她的想法,跳得那般快那样大声,都令她下意思地低头深怕自己脸红起来了。

她不否认自己觉得有被呵护的错觉,可那一切皆建立在邵鸩认定当时的人是他认识的人――钻牛角尖不好,但她不想别人对她的好不是因为她,那会让她的努力都成了一个笑话。

压制好心中的混乱後,再抬头,脸上根本没半分所谓的娇羞,看得萨鲁甘疑惑不已。

「你如何认为那不是邵临风拜托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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