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煙歌行 — 《卷二‧希道》〈章十八‧將者之機〉#3

尽管是第二回观这出戏,向云烟仍是让那缠绵中又带着深浓哀愁的剧情给敲动了心房,酸了鼻头。

婉转曲折的琴音渐歇,将戏曲落幕後的余韵拖曳得绵长。观众们纷纷自座席上起身欲离去,赵元偓亦站起了身,顺手扶起身侧的向云烟,却在他要脱出席列时,让向云烟揪住了衣袖。

「六王,现下众人皆要出戏楼,楼下正拥挤,不如我们稍等一下,待人潮散去?」向云烟思索起上回那挨挤不舒服的人群,再加上差些让剪绺给爬去财物,让她有几分不愿在此时去与人群争挤。

赵元偓便也不赶,轻轻拉了她靠在一旁的木栏杆上,「当然好,就是怕太晚送你回府,让丞相大人担心了。」

向云烟噗哧出清脆一笑,「爹知道我是与你一起,向来不大担心的。」

「能让丞相大人如此信任,是我的荣幸,」赵元偓温柔中多了几分腼腆的笑,「可正是因为丞相大人的信任,我更随便不得呀。」

向云烟早知他会有这番话,只是漾出了轻浅的笑意,不驳不语。直至从天井瞧见下方的人群已然大致疏散,方任着赵元偓牵着自己缓缓下楼。在步下了阶梯,正欲往戏楼出口走去时,身後却传来了一阵幽柔婉转的嗓音,唤住了向云烟。

「朝欢竟得向姑娘二度临场,真是无上光荣。」

向云烟直觉地顺声回头,望见身後两道身影朝着自己行来。其中一人褐袍飒然、一身悠闲潇洒,另一人雪袍素裳,身段婀娜,那一张妖魅的面容上噙着有礼的笑容,左眼角一颗细痣,在他弯弯的眸眼处点染上幽媚之息。

「原来是萧公子与殷公子。快别这麽说,是萧公子的演技吸引人,让人百观不厌,比起上回,是又更上一层楼了。」向云烟见是萧静之,便伫下了步伐,绽出清灿可人的笑容。

「向姑娘溢美了,想必这位必定是……」萧静之柔魅的目光略略移离向云烟,落在她身旁的赵元偓身上,眸眼里的疑问中又隐有几分心知肚明的笃然。

向云烟不声张,只是弯了柔唇笑着点了点头,回应了萧静之的疑问。

「看来,大哥的场子可真真是添光了呀。」殷神风心里亦明了了来人身分,笑着应和。

「静妍,他们是……」赵元偓在向云烟耳边低声问着。

「让静妍介绍罢,这位便是朝欢的当家花旦,萧静之萧公子,一旁这位是萧公子的义弟殷公子。」向云烟抬起柔荑,一一为赵元偓引荐。

「是方才戏台上那芙蓉之女?」赵元偓微微一讶,随即流露出钦佩的神情,「本王有眼无珠,竟未认出,还请萧公子多多包涵。上回静妍直同本王夸这戏剧情动人、旦角才高,今日一观,当真不假。」

「那是向姑娘不嫌弃。」萧静之抬了手背轻轻掩去唇角笑意。

「萧公子的义弟亦是一表人才,气质儒雅,可有在京城里的国子学读习?」赵元偓转向殷神风,温沉地说着。

「六皇子抬举了,家父聘请了先生在府里教授,可言远一介商贾子弟,志不在此。」殷神风谦让地应道,对於赵元偓一身尊贵气息,却仍如此温和近人,心里不禁有几分赞叹,「我俩还有另一名义弟,可惜今日不巧合,未能有幸一会六皇子尊姿。」

「殷公子说笑了,本王自认不是什麽稀罕的人物,不过徒有尊衔罢了,都是虚名。」赵元偓不敢受殷神风的抬举,赶紧笑着推辞。

「怎麽,君胤今日没来麽?」萧静之听见殷神风之言,淡声问。

「是呀,整场都没见他出现,想必是不来了。」殷神风的话语中彷有几分憾惜,稍稍蹙了一双俊眉,「可他应当知道这是大哥近来最後一次在京城演出才是,怎会缺席了呢……」

「殷公子莫要怪罪,黎公子应是……去了张府吧,今日……貌似是芳菲兄长的诞辰。」向云烟听见殷神风口吻里隐约出现几分嗔责之意,怕他不明就里地就怪罪了自己的兄弟,未曾思索太多,直觉答道。

她其实也收到了张溶溶捎来的请柬,只是一来她与张溶溶兄长仅有一面之缘,二来又知晓黎久歌极有可能也会在场,便觉自己不大适合出席,後来恰巧六王与自己约定了这日,她便索性回绝了邀帖。

「君胤和那张公子的交情何时有我们兄弟这般密切了,真是的。」殷神风瘪了瘪嘴,有几分没好气地说。

「即便黎公子与那张公子的交情未及二位义兄,但看在芳菲的面上,也是不好不去的,萧公子再过几日便要离开京城了,可千万别在此时坏了兄弟和气,殷公子便稍息怒气、放宽心吧。」

一旁的萧静之让向云烟这番话中的细节给攫住了注意,他疑惑地扬了淡青柳眉,柔声问道:「向姑娘说……『看在张姑娘面子上』,此话何意?」

「黎公子……未曾告诉二位麽?」向云烟心里警觉起来,又有几分不妙的预感,怕自己说出了什麽黎久歌不欲人知的事。

萧静之与殷神风互觑了一眼,两人的眸眼中皆是一半疑惑、一半有了臆测。

可向云烟心里却突然不安起来,她彷佛可以在脑海中想像出,黎久歌以他那一贯淡漠讥诮的口吻,嘲讽着自己的多管闲事,让她心里倏地一阵惶然。

「是云烟多嘴,还请二位公子就莫要追问了。」向云烟不自在地歉然说道,所幸萧静之与殷神风心里皆有了臆测,也未再究问,她望了望外头天色,夜色已渐转深浓,「时候也晚,云烟便不叨扰二位公子相聚之刻了。」

正欲与赵元偓相偕离去之际,却见他同萧静之开口说道:「贵班搬演的戏曲实相当用心,品质亦好,在你们离开京城前,本王会差人送一些行旅上所需的物资过去,算是答谢贵班今日让本王看了这麽一出好戏。」

「六王爷之意,静之与朝欢感激不尽,谢过了。」萧静之赶忙微微服了身,谢过赵元偓的慷慨,随後便目送赵元偓护着向云烟,并肩朝楼外徐徐走去。

赵元偓与向云烟的身影缓缓消失在楼外深沉的夜色之中,萧静之这才与殷神风讨论起待会儿要往到哪家酒肆相聚欢叙,却见眼角处,一抹颀长高大的身影,皂袍黑靴,一副慵然懒怠的姿态,自戏台旁一侧的小门踱了进来。

楼外,赵元偓扶着向云烟上了车舆,见她坐稳,自己方跨上车厢。

「静妍,你觉得我该送些什麽物资好?是送布疋给他们裁制新戏服呢,还是送辆车舆好让他们载运方便些?」上了车,赵元偓认真地思索着,又问向云烟意见。

向云烟清灿笑了,应道,「六王可真是问倒云烟了,我对戏班的营运一点儿也不了解,也不知道该送些什麽才帮得上忙。」

「无妨的,回头我再让人打听打听他们需要些什麽。」赵元偓也只是随口问起,并不急於一时索要答案。

「六王……不嫌弃我与市井人士往来麽?」倏忽,向云烟抬了眸直直望着赵元偓,轻声问。

「若你会以身分贵贱择与往来的话,可还是本王认识的向静妍吗?」赵元偓温柔地迎上向云烟疑惑的目光。

赵元偓的回答让她的心头一暖,她放懒了声音,难得有几分撒娇地哝声,「六王老是对云烟这麽好,只怕这辈子云烟都要还不完了……」

「呵,那便把你的下辈子也寄在我这儿吧。」赵元偓宠溺地望了眼她有些倦累的容颜,马车辘辘起行,细细震着,赵元偓将面容别向车窗外。

那一双温沉的眸中,默默掠过一抹郁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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