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树银花,通明灿烂。
繁灯如海,汴梁城在交错纵横的一列列烛红灯笼妆点下,翻换上一片繁丽面貌。灯外的赭红色笼纸单薄可破,透出暖红的烛光,彼此相互弥漫、错落成一片暖红的光海,如洪水般淹浸了汴梁城,街道上来往行人个个愉悦的神情,在汴梁城中漾出一片欢悦的洋洋喜气。
一辆朴素的车舆在热闹的城心边缘缓下,泊定後,一条人影先行仔细地跨下车厢,随即旋过身,探出了手,候着身後之人。一双纤细的手自半掀的车帘内探出,有些迟疑地搭住悬候的手。远处投来的灯火侧映出一个窈窕的轮廓,撩着裙优雅步下车厢。见女子站得稳妥了,男子方谨礼地收回了手。
前方,是一片灯海,火光弥漫之间,隐约可闻得街头喧腾,歌舞百戏、杂耍技艺,在御街上各个角落生动上演着。
远方便是一团团观灯赏戏的人群,多数行人、尤其是女子,手上皆提着一盏盏精致的花灯,与街边一支支灯篙悬起的街灯相衬,将幽夜妆点成带着微染黄红的昼日,火光喧天。
一名随车的小厮恭敬地呈递上一物,隐隐笑意自男子唇畔溢出,他望着身边的女子,温声说道:
「静妍,这送你。」
「我?」向云烟未料,怔怔抬眸望向赵元偓,见他含笑的眸里亦有着坚持,方半是讶异半是惊喜地自那小厮手中接过。
那是一盏琉璃花灯。
向云烟握着提柄,惊喜地打量。提柄头端嵌了一圈银环,拴着紫檀木垂柄,再栓接住花灯上盖。花灯上顶与下座皆是上好的紫檀木,镂着百花缠枝、雕工甚细。四周灯罩系五彩琉璃所熔制,琉璃那透明若水般的质地,使里头烛光透照出时柔和了几分,宛如细水一般自灯中淌流出来,甚是令人惊艳。
向云烟惊艳同时,却也察觉赵元偓的贴心与细腻。
「六王……实可以不必为云烟做这些的……」向云烟赧然地低下了头。赵元偓对自己的好,就像一双暖实的掌,时时刻刻将自己一颗心护捧於其上。
「若静妍觉得困扰,那我便不做。」赵元偓从善如流地答,他彷佛是一弯流水,顺着眼前女子的心意而蜿蜒。
「不、不是的──」向云烟听见赵元偓欲罢,又有几分慌了,嗫嗫嚅嚅地努着唇,「云烟不是觉得困扰,而是……觉得亏欠,六王对我那麽好,云烟却好似什麽也不曾为你做过……」
赵元偓听了释然一笑,好似笑她多心,「静妍,你肯在我身边,便是最大的付出了。朝廷、後宫,都太复杂,彷佛有无尽的猜疑、臆测,无尽外人投来的目光,只有当你在我身边时,我才觉得自己那样单纯。」
只有在她身边时,赵元偓方能感觉到自己心里的纯粹,纯粹喜欢一个人、纯粹因一个人的悲喜而牵动心思。
他轻松地一笑,看着向云烟一瞬怔愣,未有言语,遂开口催道:「咱们走吧,以免逛得太晚了、耽搁了送你回府的时刻。」
「呵,这片灯海,几乎要将整个汴梁从黑夜翻成白昼了,六王又怎知天色晚不晚了。」向云烟掩嘴轻灵一笑,顺从地跟上他徐徐往前走的脚步,她身影行移之间,手上所提的琉璃花灯轻轻摆晃,那烛光透过琉璃,宛如一涡旋流般,在她周身盈漫。
「即使本王瞧着分不出,心里也要惦记着时间,方不使丞相大人担心了。」赵元偓却不同向云烟玩笑,反有几分认真地说。
「六王说得是、说得极是。」向云烟刻意佯出理亏不甘的口吻,却不经意在唇畔透出了一丝笑意。赵元偓与自己一起时,总显得轻松少拘谨,也不时与自己打趣玩笑,然若是兜到了自己身上的事,他却是一分一刻都未曾随便过。
年前,还未有那道指婚的皇令时,他时常打趣,说起要自己嫁给他,那虽是玩笑般的口吻,背後却是他最认真、最恳切的心意。
以往,两人再如何相契、知心,向云烟仍不得不多少顾忌着赵元偓对自己的心思,她曾以为,她与赵元偓,唯有情那一面,说不得、戳不破。然在这条界线让那道皇令强行划破了以後,两人还能如往昔般如此轻松交谈、往来,让向云烟安了一颗忐忑的心。
安下心後,感受到的,便是赵元偓无尽的体贴与温柔。
如果……自己爱上的,是眼前这个男人就好了。这一阵子,这个念头总是无预警地在她脑海里迸现。
恍惚间,耳边传来赵元偓的叮咛,「静妍,别走散了。」
向云烟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与赵元偓已开始走入人群,身边行人愈行愈见密集,她与赵元偓不约而同地一身素裳,不欲在人群之中显摆。两人缓步行入人群,彷佛毫无突兀地走入了一幅描摹市井百态的绘卷之中。
「嗯。」她笑应,让自己不再多想,抬了头仔细欣赏街衢两侧的灯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