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煙歌行 — 《卷二‧希道》〈章十三‧悲喜一念〉#1

淳化五年春正月己巳日,李顺为首之叛民攻陷成都,成都知府郭载奔逃梓州,李顺入而据之,叛兵四出攻劫州县,民不聊生。

川蜀未平,西北又传风声,传言原夏州党项李氏一支、现任银州知州李继迁蠢蠢欲动,有意叛宋。

汴梁城中市井欢庆余韵未尽,朝堂内,甫复朝便让一阵沉重凝肃的气氛给弥漫住。

复朝议事当日,迎来的是那封战情忧急的军檄,震撼了所有殿上的常参官,正副枢密使早在休假结束之前,便先获知了消息,然而皇帝於朝上宣告此消息时,二人的表情也未较其他人和缓释然丝毫,反有着已被此封军檄折磨了数日的憔悴。

因军情之急,早朝时分,皇帝反平时之序,先宣了枢密院的常参官入文德殿议事,先武後文,丹陛上皇帝老迈的面容绷着深深的忧虑,亦是让此事给煎熬得无有半分从容余裕。

皇帝与武官议事毕後,接着传诏政事堂与三省六部长官。文武官员在文德殿外一出一入,鱼贯而错,向延恩站在文官之列首,徐徐跨上殿阶,迎面望见已然退出文德殿的黎仲容,高大魁梧的身材立在一干官臣中格外突出、惹眼,向延恩不禁微微仰眸,瞥了一眼黎仲容的表情,只见他一张深浓粗犷的脸绷得沉冷,向延恩便知晓必系其增兵之见又不受枢密使与皇帝的青睐,内心愤懑不平。

黎仲容察觉向延恩投来的眼神,冷冷寡寡地瞟了他一眼,无声的自他身侧穿行而过,退离文德殿,不发一语,更不见那日在向丞府邸里气焰张扬的模样。

向延恩接收到他阴冷的眸光,随即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怕在那双炯然深遂的眸下,自己的心意与策见会被动摇,他不再看向黎仲容,冷静、淡然地望向前方,望向殿内御座之上、正候着文官上殿议事的皇帝。

那一日早朝殿上,三司使先奏了河南、江淮涝灾一事,并叙述赈灾进度,眼下虽已自中央拨粮,然因受涝之区甚广,共跨四州,灾民数亦多,只怕要撑过灾期、待水涝退去,农田尽复耕产,将须时甚久,赈粮斗数恐有不足之虞。

於此,向延恩便向圣上与三司建议向民间徵粮之法,颇获三司赞同。而皇帝同样徵询了都堂川蜀民乱一事,欲求诸官之策。

但令向延恩讶异的是,原来皇帝方才已允了黎仲容的提议,同意加派二支禁军,以往西南征讨叛军,并令枢密院推举两川招安使一人,领圣旨率军入西南。

向延恩猜想,许是因银州李继迁有意叛乱的风声,让皇帝改了心意,决心速速平定西南乱事,然既是如此,为何方才黎仲容神色仍是那般铁青,皇上采纳了他汲汲营营之策,他应要成竹在胸才是,向延恩不解,但也未曾多费心思揣想。

见皇帝心意已决,向延恩心里犹豫、并未完全认同,然考量自己非是枢密院官使,不敢越权,只续禀了後续加速着手参详租税等财政之策,以研讨导致农民叛乱的治理因素等等见解。

皇帝一一听着,虽是称好诸官之策,一双忧愁的眉宇却仍是纠结不开、未有半分豁然,诸臣匆匆禀毕余事,便让皇帝给挥了退殿,此等情景,更添了几分朝中的紧张与凝肃。

诸臣皆知,川蜀未定,又谣传李继迁心有叛意,皇上焦心亦是自然。

向延恩跨出文德殿当下,无声一叹,既沉又浊,面上尽是忧虑与无奈。他如同往常一般,在朝後欲回转政事堂理事,步下文德殿殿阶方数步,只见赵元偓迎面而来,他遂伫了脚步,弯身问候:

「六王晨安,六王可是欲入殿面上?」

「正是。向大人多礼了,在朝堂之内,我亦只是一介检校太保,并不尊於向大人。」赵元偓赶紧扶住躬下身的向延恩,一派谦然,他瞧见向延恩那方出文德殿、尚未卸下的忧愁面色,口吻不禁多了几分关切,「近日朝中诸务甚多,瞧向大人脸色沉重,必是连日劳心戮力,还请向大人好好保重身子。」

「下官知晓,让六王担心了。」向延恩腆然一笑,让赵元偓真诚的关心微微暖了心口,「自春节之时便想邀六王亲至敝府同膳一敍,无奈复朝这几日甚忙,一直未捉定时间。」

「无妨,向大人朝政繁忙,身子要紧,有这份心意元偓已是感激。」赵元偓有几分惊喜,化做唇角一抹温煦的笑。随即,又思及一事,赶忙探问,「对了,日前我与父皇至金明池观水戏,返府前本欲顺道至府上探望静妍,她却是身有微恙,不知现下可有好些了?」

「微恙,烟儿她?」向延恩听着反觉有些讶异,「没听她说起这回事,许是不大严重,不想让我担心,但这几日瞧着气色都不差,应是无碍了,承蒙六王关心了。」

「无碍就好。」赵元偓提起向云烟时微微拧起的眉头至此方松懈了下,释然许多。

不过听到此事,向延恩却连带思索起黎仲容来访那日、向云烟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言行,他一直没有机会问她,在心上搁了几日,几乎要忘了,今日听赵元偓问候起向云烟,方思索起来。

烟儿她……识得黎将军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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