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煙歌行 — 《卷一‧雲煙》〈章十‧流蝶分飛〉#5

「我……」向云烟捧着心口,还未从那撞见他的惊慌中平复,触及他冷冽的眸,一时间嗫嗫嚅嚅,说不清话。

「黎久歌!不得无礼,这位可是向丞之女!」一旁黎季尧认出了向云烟,赶紧喝斥黎久歌失礼之举,随即松开了捉在黎久歌肘弯的手,收敛了方才微怒的表情,歉然地对着向云烟笑道,「向姑娘亲莅敝府,想必为春宴宾客之一。唉呀,怎不见其他家仆来领路?这真是太失礼了,回头在下便让人好好斥责他们一番,还望向姑娘莫要怪罪呀。」

黎季尧那抱歉连连的笑脸上,多少有几分逢迎之意。他深知,向静妍不仅是向丞独女、掌上的明珠,更有皇上殊荣加身,虽说是女子,影响力却不可小觑,他怎能在此失了面子。

「没事……是我路上落了一物欲寻,不谙府里方向,误入此地。」向云烟微微将目光移至黎季尧身上,彷佛如此,她才能顺利抚平心里的慌张,沉稳应道。

他一袭皂色锦袍,掩裹着宽阔颀长的身形,方才一撞,让他与她近得只有半步之距,她急促的鼻息,几乎要沾上他的胸膛。她稍稍稳下了心神,拾回惯有从容,方敢仰起一双清澈如涟的水眸,望向身前挺拔深沉的身影,「没想到……在此遇上黎公子。」

「向姑娘识得我家九弟?」黎季尧瞧着向云烟对黎久歌说话,狐疑地挑起了一双眉,甚是不信。

「黎公子……曾於我有恩。」她嫣然一笑,容颜若芳兰。

黎季尧听清,不敢置信地斜斜睨了黎久歌一眼,眼神中隐有几分羡嫉。

黎久歌何时攀上了向静妍?他该不是因为在府里出不得头,所以欲藉着攀识向静妍,来为自己在向丞之前博得一丝可见之机吧?

黎季尧暗暗思索,心里竟有几分不妙之感。黎久歌因母亲身分卑微之故,在父亲面前一直不受待见,他是内心最为此窃喜的一个人,然而这股窃喜、与时时欺压他的快意,却是因心里对黎久歌的恐惧。

数年前,他无意间在黎久歌所居的那幢屋舍之後,撞见正舞练剑术的他,那日後,他的眼中便再容不下黎久歌。

他不肯正视自己心里的嫉妒,却不得不承认,黎久歌一身武艺,远远地凌驾在他之上,他不愿黎久歌的才能被其他朝堂之官看见、不愿他夺去其他黎家子弟的风光,不愿他在父亲之前抢了自己的光采。

幼时,他原跟着其他兄弟一般,只是仗着黎久歌没了母亲,便爱欺凌他。然从那日之後,他便恨不得狠狠地、把他踩在自己的脚底下。

可他怎有此能耐,竟认识了向静妍?

黎久歌未曾察觉黎季尧那复杂的眸光,只是微拧着眉,瞳眸里蕴藏深意地冷冷睨着向云烟。

她在这儿多久了?听见了他们方才的对话?黎久歌思及这些可能,心底毫无来由地隐隐生愠,不耐地冷冷出言:

「既是误入,便识相些离开。」

向云烟虽早知黎久歌性子,听见这般直截、冷漠的话语,面上笑容还是不免僵冷了几分。

看见向云烟变了颜色,黎季尧逮住了可乘之机,赶忙在向云烟面前数落他,「黎久歌,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冒犯向丞千金?」

「黎公子许是没有恶意,无妨的。」向云烟赶紧出言制止黎季尧,深怕自己更惹得黎久歌嫌恶。

黎季尧却不肯罢休,斥责中隐含讥诮,尖锐地刺上黎久歌心里最脆弱的一处,「我这九弟从小便没娘管教,因此粗鲁无礼些,也怪不得呵。」

「你说什麽?」黎久歌猛地一把揪住黎季尧的衣领,语中怒意已窜升至勃发边缘。

「黎公子?!」第一回瞧他发怒,向云烟不禁惊呼。

黎季尧早厌恶极黎久歌往常总是冷淡漠然的反应,看着黎久歌眸中燃着冷冷愠火,在向云烟面前怒然失态,他心里凌起一股快意,黎久歌挑衅的动作激起了他更深的敌意,丝毫没有罢口之意,「九弟,你听说过没有?你娘,只怕是府里以前哪个身分卑微的婢女,夜里不怀好意地爬上了父亲的床,连父亲都怕纳成了妾要招人笑的。听说那女人怀孕的时候,让父亲命了藏在那角落的屋里不给出来,连个服侍的女侍都没遣给她呢,孩子生了之後,听说不是死了、便是让父亲给打发走了。」

黎久歌脸色倏地唰白。彷佛心底最不堪的伤,在他人面前,硬生生地给狠狠翻揭了开来。

他惶然转头看向向云烟,却撞见她那一双澄澈的眸,瞠得杏圆,如一方清潭般地怔怔望着自己,倒映出自己一身狼狈,彷佛那双清澈的眸,透视了自己赤裸裸的、防备尽失的内心。

「黎季尧──」他咬牙低吼,高高举了拳,再抑不下屡屡被挑拨起的怒气,在那拳头要往黎季尧身上落下时,突来一股箝制,扳住了他的腕。

「黎公子,莫要冲动。」是向云烟。她抓住了自己的腕,以微弱的气力扯下他揪在黎季尧颈间的手,一抹纤弱的身影一横,介入两人之间。

黎久歌怒气未平,却让向云烟隔开了他与黎季尧。那一道纤弱单薄的背影背对着自己,他看不清她面上是何表情,也丝毫不想看见,唯见发髻上那只金步摇垂下的蝶在他余波尚存的眸中摆晃着,宛如飞舞。须臾,却听见向云烟凉淡的嗓音,缓缓在他与黎季尧之间响起:

「崇班大人方才言中有差了,举止礼度乃是个人自身修养,与父母何干?」向云烟眉眼淡漠,语带深意,「不知崇班大人觉得口无遮拦、出言伤人之人,是否称得上有教养?」

方才自黎久歌口中,她听得此人之名,方知他便是日前六王提过的内殿崇班黎季尧。

黎季尧听得出那话语隐含的反讽,赶忙收敛了一身狼狈,笑笑地腆了脸,朝向云烟说道:「唉呀,瞧我都说了些家务事,让向姑娘见丑了。向姑娘方才既说不谙府里方向,那便让在下替向姑娘带路吧?正巧在下也欲至後苑布宴之处,快至开筵的时间了,耽搁了可不好。」

黎久歌漠眸微微一瞥,便瞥出了那张虚伪面容下的谄媚,他在心里不屑地一嗤,厌恶那等嘴脸。

「听闻崇班大人负责此次宴聚诸多事宜,想必是相当忙碌,云烟不敢相烦,」向云烟语气迟疑了些许,有些怯然地转过眸望向黎久歌,「……不知黎公子可否为云烟带路?」

「向姑娘,这……只怕不大方便啊。」黎季尧思及父亲的叮嘱,赶忙要阻止。

黎久歌下意识地欲回绝,但瞥见了黎季尧一张挫败灰沉的脸,他突然一转神色,唇畔扬起丝丝凉笑,「……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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