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煙歌行 — 《卷一‧雲煙》〈章五‧將相之家〉#5

午後,车轮毂毂交错着马蹄达达,缓缓踏在相国寺桥上,桥下汴河水悠悠缓缓,流穿一座名为汴梁的华城。

下了相国寺桥,那车马渐缓,终於在路旁一片树荫处停下。静止了须臾,那车帘才缓缓被一只净白的手揭开一缝,一个女子,半张脸让素黑面衣掩去,仅露出一双如水清眸,着一袭平素无奇的栗色裙裳,随意挽着街市上市井少女最流行的双髻,步履仔细地跨下车厢。

未申之交,日光薄暖,不炽不熨,她下车站定,仍扶着车门,向四周探望着,彷佛在确认街市道路。

微微看熟了四周景色,她收回打量的目光,心里已有方向。正要朝着车内再吩咐几句话,便见那车帘先行一步地又被掀开,一张有些凝重的面容微微探了出来。

「小姐,戏楼人多之处,时有剪绺者扒人财物,您可千万小心呐。」拾翠看着向云烟,叮咛语重。

尽管当向云烟决定应允张家小姐时,她还帮着小姐安抚挽红,但她自己到底也是难以完全放心。那日听见小姐未当场应允,松了口气,但小姐又接着说了:『若我最终允了,你俩也别再阻我。』

既是小姐深思熟虑过的事,她自然是相信的。只是她未曾想到,向云烟竟不欲带上她或挽红,而打算只身前去,这又让她开始担心了,只是小姐心意已决,谁也动摇不了。

「要不,我与小李便在戏楼外候着小姐吧?」拾翠提议道。

「别了,这样你们要等上一二时辰,便依先前说好的,酉时二刻来此处接我吧。」向云烟回绝了拾翠的提议,随即便催促着拾翠与小李先行回府。她站在树荫下看着马车回头驶过相国寺桥,方转身向前走去。

沿着这马道街向前走,再往左拐个弯,便是与芳菲约束好的地点──相国寺。向云烟注视四周景物与脚下之路,心里忖度着方向。

她忆起那日张溶溶所说,下半年起的每个月末日,全汴梁名声最噪的戏班会在相国寺张台搬演,总吸引了大批市民观戏,又有诸多摊贩在此日沿街张摆,彷若一场小小的节会,好不热闹。

思量几日,她本欲婉拒。偏生芳菲又遣人送来一封书信,说是央人留了戏台楼上的厢房客位,无须与人争挤,让她一定要来。见她兴致勃勃,反让向云烟更不好意思推拒了。

她本就不讨厌观戏,宫里若有佳宴,亦常张布戏台、请邀梨园演出,有些戏目她甚至相当喜爱,只是不喜曝身人群之中。张溶溶为邀她观戏,费了诸多心思,向云烟终究还是应允了她。

向云烟在街路上缓缓步行,自己一身素色、又掩去了半面,不担心惹人目光,反能让她享受市井间这般惬意自在的氛围,她不觉放慢了脚步,四处览看。

拐了弯後,看见眼前已有人潮聚集,那相国寺绿瓦红墙,平时肃穆地座落在一片街市之间,而今亦被添染上几分世俗欢快之息。

她放慢了脚步,不急着往人群中去,只是凝了眼眸,仔细在四处寻着张溶溶的身影,瞧了许久,却是不曾看见。寻思间,一辆马车缓缓自她身後驶来,穿过她身侧,直驶往相国寺,三两群聚的人们见有车马来,纷纷走避让道,那车马便在相国寺门前停了下。

车帘一掀,一抹牡丹红色的身影翩然跃下车,在市井一片素色粗衣间,格外惹眼。

向云烟看清,扬起了笑,微微加快了脚步,往那马车停驻处走去,张芳菲亦瞧见了自己,她绽出娇艳一笑,看上去心情极好。

毕竟她那样兴致勃勃地想观戏,能够成行了心情想必是好的。

「让静妍久候了,是溶溶不好。」向云烟走至相国寺前,张溶溶歉然笑着如是说。

「没的事,我也是刚到。」隔着一层薄黑面衣,向云烟轻笑一应。

「静妍今日怎地这般朴素?」张溶溶打量了向静妍一身栗色素面裙裳,与头上挽的那寻常样式的双髻。

「正好融合市井观戏的气氛不是?」向云烟清灵灿笑,「时间差不多了,我们是否也该入戏场了?」

张溶溶大大点了头,回过身子朝着身後驾车的小厮吩咐了:「你到那街角候着我吧,一两个时辰就会结束的。」

身後马车驶去的声音响起,张溶溶随即偕着向云烟,朝相国寺旁搭造的戏场走去。那戏场有二楼高,外头悬挂着五颜六色的色旗,以招揽观戏之众。入口旁搁了个木板站牌,上头贴着花绿纸榜,写着本回戏目与伶人之名,向云烟瞥了几眼。

『朝欢』,那是戏班的名。向云烟微微欣讶,与她先前听得的其他市井戏班名称相当不同,别有一番韵味。那戏亦是她不曾听闻过的,一时间心里添了些许兴味。

她自腰间掏出了几个铜币,递给戏楼入口处的戏班伙子,充作票资。

甫跨过木槛,便望见戏场里头坐席满了八分,尚有来回走动的观众,台前一人,声嗓嘹亮,打着笑谑,取悦等戏的观众,可惜人声嘈杂,将那人声音掩盖了几分,听不大清。

向云烟正张望着,却被张溶溶拉过了腕,迳往一侧的阶梯走去,候在阶梯旁的人见了张溶溶模样,轻易地放了行。两人便在二楼右侧拣了个矮栏旁的座位坐下。

瞧那台上尚未要开戏的模样,向云烟目光漫览,随意打量着这座模样四方的戏楼,中央是挖透的天井,底下张列了几排椅凳,是多数百姓聚着看戏之处,没得坐,便要站着。

「哇,从这儿可以看得好清楚呐!」张溶溶俯望下舞台,惊喜地喊。

二楼的栏杆搭得极矮,坐着便能清楚观见戏台上动静,座位亦较宽敞。通常稍有地位的、愿意多付点钱的,便能在此处舒适地观戏。向云烟眼神流转,身旁映入眼帘的,无有意外地尽是些衣着丰华之人。

蓦忽间,两抹身影自阶梯口步上,向云烟顺势一瞧,目光却像是被胶着般一愣──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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