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辰之际,天色已然敞白,日光稀稀疏疏,洒在向府门槛上。门前,一身青蓝色的拾翠,立在一辆朴素的马车旁,忙着打理主子出门的事儿。
「小姐,路上小心。」拾翠拿过帷帽,细心替向云烟戴上,确认帽下纱巾妥贴地掩住了向云烟的面容,才转过头对挽红说道,「挽红,你可得好生服侍小姐。」
「我知道啦──你与小姐怎就这麽不信我?」挽红嘟起红唇,抗议似地嚷道。
「不过是去买个东西,拾翠就恁地穷紧张。」向云烟在薄纱轻掩的帷帽後,迸出轻笑,如银铃清响般,接在帷帽下的白纱轻轻晃动,虚掩住向云烟如花的面容。
「小姐,话可不能这样说,小姐可是大人的掌上明珠,我们这些下人们服侍怎能不细心。」拾翠整了整向云烟的衣摆,恭敬说道。
「拾翠,你忘了我的话吗?」向云烟淡淡说道,语气却倏地严肃起来。
拾翠一顿,慌忙压下头说道,「拾翠知错,拾翠不敢再自称下人。」
「你们跟在我身边,身分上虽是主仆,然我不许你们心里这般自贬,让你们这般卑微地服侍我,我怎对得起你们的爹娘?」向云烟话语幽幽,对两人训着。
语落半晌,她看着两人压低了头静静听训的模样,方绽出一笑,示意挽红上车,「挽红别净杵着,再不快些去丞相就要下朝啦。」
拾翠与挽红虽被训斥,心头却是暖暖的感动。她们俩跟在向云烟身边已数年,虽是奴仆,然向云烟总不喜两人罔顾尊严地那般卑躬屈膝,不只她们俩,甚至府里其他下人,都对此感念在心。
「挽红这就来。」挽红抬袖抹了抹眼角,随着向云烟坐入车内。
拾翠站在府外看着车马起行,直至拐过街角,看不见了踪影,才肯入府。
向云烟安静地坐在车马内,一旁天性好动的挽红,难得随主子出府,掩不住满脸兴奋,她将车帘微微揭开一缝,好奇观望着,娇小的身躯硬是朝车窗边凑去。
「挽红,车里这般宽敞,你作什麽往角落挤去?」向云烟转过头看着挽红,觉得好笑,噙着笑意道。「又不是没出过府。」
「小姐,挽红虽不是没出过府,但每次出府可都是非常难得的。」挽红兴冲冲地回应向云烟,不过一双骨碌碌的大眼还是不时飘出车窗外。须臾,她才又细细声道,「几年前调来小姐身边服侍後,挽红便不做那出府采买的活儿了,偏生小姐偏心,出门总只带拾翠一人。」
「呵,」向云烟在帷帽下掩嘴一笑,故意捉弄她,「拾翠性子沉稳,让人放心,我才让她随侍出门的。这点,你可知反省?」
「小姐分明也曾说过喜欢挽红这直接不造作的性子的,怎现下又不作数了?」挽红倔着回嘴。
向云烟不禁轻笑出声,故作柔顺朝挽红说,「我知道了,往後便多些带你出来。挽红姑娘,如此可好?」
「挽红哪敢说不好。」挽红噘起嘴,咕哝说道。
在两人这般打趣说笑间,马车缓缓慢下,而後稳稳停住。前头驾车的小厮微微将车帘掀开一个小隙,凑近头报告着:「小姐,遇仙楼到了。」
「小姐,要不小姐在车上候着,让挽红下去替小姐买罢?」挽红提议,语气里颇有几分自告奋勇的意味。
「这是我身为女儿应作的,若让别人代劳,这孝心便显得淡薄了。」向云烟连忙挡住自顾自要下车的挽红,正色地说。
「小姐有对大人的孝心,挽红也有对小姐的忠心哪!」挽红半屈在车帘前,虽挡住了向云烟的去路,心里却是知晓的,只得替向云烟整了整帷帽。
「这忠心你便用在别的地方吧。」向云烟轻笑,拉回挽红阻在门帘前的手,一掀帘便下了车。
挽红见向云烟不让她代为行事,只得乖乖地跟在她後头下了车,缓步走进遇仙楼。
遇仙楼是全汴梁规模最大的正店,亦如其他分茶、食店提供一般膳食,不管打尖、饮食,在汴梁城中都最是高朋满座的。
两人一踏入遇仙楼,里头一个跑堂的便注意到了,赶紧朝遇仙楼的掌柜处吆喝了几声,也不说是谁,随後朝着向云烟点了点头便继续送酒食去了。
一旁,掌柜赶紧迎上来,用茶色的衣袖抹了抹额上的汗,朝着向云烟作了个揖,「今儿人多,一时没注意到小姐,有失远迎了。」
「无妨。」向云烟微微抬了手,示意掌柜不必抱歉,尽管隔着帷帽,然轻吐的两字如幽兰之息,不难想见必定出於一个教养良好仪态端庄的大家闺秀。
「今儿个一样是煎夹子与菊花糖饼吧?」掌柜请示道。
「是的,麻烦了。」隔着几层薄纱,向云烟淡淡一笑。
「那请小姐稍候,这就吩咐厨房马上帮您做。」掌柜哈腰恭敬地应道,又吆喝了一旁的小二拿了把凳子来,要让向云烟坐。
从跑堂的小二、到打理酒楼诸事的掌柜,看其反应,应是知晓向云烟身分的,却又像是一种默契地不多喧哗。
「不了,站一会儿不要紧的。」向云烟瞥了眼坐了半满的酒楼,婉拒了掌柜的好意。
挽红遵照着主子的吩咐,静静站在向云烟身後,不敢轻举妄动。然生性便是好动的她,话憋着憋着越觉苦闷,只得偶尔抬了袖子揉揉眼。
向云烟察觉身侧挽红细微的骚动,别过头看向她,觉得好笑,「要你安分,不是要你像一尊雕像似地杵着,别这般拘束。」
就在向云烟低声同挽红说话时,一阵娇柔声音自远处飘进两人耳里,引起了她们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