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凝离城不过五日,边境竟传来尧国信函,以两国交流为由欲前来觐见圣上,庄严肃静的朝堂全炸开了锅,大抵是说尧国长期活在越国的羽翼下不足为惧,再蠢些的臣子则大言不惭地长谈阔论,议论着不如藉此取尧国皇子做质子。
南宫誉知晓安陵媴野心虽大,却不至於是不明情势的主,便对飞雪般的言论充耳不闻,而褚天恒也不禁透露鄙夷和怜悯的眼光看向那等臣子。
「抓质子?你们有这本事?囚禁他国皇子可想过後果?」安陵媴隐晦不明的眼神让人摸不透彻,艳丽如丹的红唇轻启却是诱出不知死活的愚臣。
「回陛下,咱们军队丰足、战绩累累,又怎会败给区区小国……」
「愚不可及!」龙座上的妖艳起身,一盏瓷杯摔至那人的乌纱上,好个结实的羞辱,令经验未足的武官吃了一记响亮,忿忿的瞧向四周的哧笑。
「哼,护国大将军同哀家说说你的想法。」安陵媴蛾眉微蹙,本想偌大的朝堂应有与督国两家匹敌的重臣,怎料只是徒增自己头疼。
「知己知彼,战无不胜。质子,万不可行。」
众人听着头一句话本还讶然,连那愚昧的武官都沾沾自喜的翘起狐狸尾巴,而後那句则仿若鬼魅般将他拉入万丈深渊。某些武官美其名有着一官半职,但在南宫与褚家的权势底下,大多都做着微不足道的小事,那武官早是积怨已久,胆大地回敬南宫誉的言论。
「怎麽了?堂堂护国大将军率兵千里、功绩赫赫,居然就怕了个小国?」
「……」
「怎麽不敢吭声了?」
南宫誉连眼皮都懒得为此人动一下,高傲的清冷足以令一票众人不敢喘气,安陵媴带着几分好笑继续漠视这群乌合之众,而那名口出狂言的武官以为南宫誉不说话便是居了下风,底气更是足了些。南宫誉终感到不耐,每日上朝便是对着半无点墨的俗人,此番频频被挑衅,叫他周身那令人齿冷的寒气席卷而来。
「敢问,阁下可知尧国屈于越国多少春秋?」
「这、这有何干?」
「再者,越国此战未出,阁下又怎知兵马多少?」
「我……」
「阁下莫不会认为取尧国质子,越国会袖手旁观?」南宫誉深邃的眸子依旧平静无波,仅能透出的是淩人的视线,眼前之人压根未映入眼底。
褚天恒仍是一派正经模样,心中却早就敲锣打鼓好几回,这会儿小心肝热血澎湃的啊!南宫誉不愧是自己憧憬之人,不开口是给你几分颜面,若是开了口定叫你屍骨无存!褚天恒内心一整个老泪纵横,多久没看到不要命的直往南宫誉这铁血刀口上钻了。
「呵呵,哀家认为朝堂却是该肃清了,省得养了群只懂得吃饭的家伙!」安陵媴怒极反笑,心想可好,没让几位开国元老後辈成天跟着上朝,不然早反了天,安陵媴头疼的只好将此事再丢给南宫誉,眉眼间渗透着无奈与疲惫。
「南宫誉,你且说明如何知己知彼。」
「不失远迎,礼尚往来。不得伤尧国之人丝毫,莫给了越国出兵之实。」
「呵,两位护国将军着手迎宾,督国将军何在?」
「臣在。」两道沉稳的声线传来,南宫尚与褚天诀两人出列单膝跪地,大将之姿犹存,令众人不得赞叹虎父无犬子。
「贵为督国一职,朝堂不该有的乌纱便摘了吧。」
「微臣遵旨。」安陵媴下达最後谕旨後,那名武官才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麽,纵使再怎麽不服年轻的将军,也不该拿这得来不易的位置去顶撞上有督国将军为父的南宫誉。
出了大堂外人心惶惶,仓皇离去就怕大难临头,南宫誉却恍若方才之事全与自己无关,自然也把身侧褚天恒的慷慨激昂充耳不闻,眯着那狭长的眸子看向远方。
「走吧,将府。」
「欸?我想去看看巧藇,咱们先过去可好?」褚天恒这两天像是得糖的孩子,无意间知晓南宫誉竟在巧藇昏迷时仍不断探望,甚至还是头一个照料初醒的巧藇,综合几天南宫誉的反应,也察觉他待巧藇十分不同。
「……」好似踩到软肋般,南宫誉的深幽有了几分动摇,不过随即又恢复清明。
「如何?」
「先议事,稍晚再去。」
「呃,好吧……」褚天恒搔了搔头,巧藇怎麽不太管用了?忙着在心里腹诽的褚天恒自是没瞧见前方之人微微牵动的笑意。
人称後生可畏,用在南宫誉身上过之而不及,尧国之请在下朝堂後不到两个时辰便安排妥当,安陵媴深感满意的同时也审视着连先皇都赞叹的将军。这才刚处理完公事,褚天恒便迫不及待把南宫誉拽去尚膳房,怎料今日却是热闹的紧。
「姐姐!你怎麽就这麽不听话!」
「确实无碍了,成天卧床哪成样子。」巧藇在房门口进退两难,前方是晴悦挡着不给出,後头是个小姑娘拉着,巧藇嘟着小嘴、蛾眉轻拢,十足可怜兮兮的模样,正不断拜托着。
「太医奶奶说你没半个月不得下榻!」
「晴若,那是太医奶奶吓你的,你……」
晴若还迟疑着巧藇怎麽不说了,顺着她视线往後望去,恰巧捕捉到那一冷一热的表情,大将军直盯着巧藇已经够怪了,旁边的副将是眼睛进沙了吗?挤眉弄眼的模样着实令人发笑。
「巧藇怎没好好歇息,本副将可还没照料於你呢!」
「……」
褚天恒一举应了众人的行礼,在场之人还未整理好两位将军到来的惊魂,便被褚天恒阴阳怪调的语气吓出一身冷汗。褚天恒自是没放过巧藇见着南宫誉的赧颜,就说前两日南宫誉独自前来後不禁喜形於色的模样,这两人分明有什麽!打小长到大可没多少见过如此的南宫誉!
「褚副将说过奴婢只在您面前便可将您做友人可为真?」
「自然!本副将可不齿虚假之言!」
褚天恒得意之际,并无发现在南宫誉的默许下巧藇已然抦退众人,那抹娇小迳自向褚天恒的沉乌靴踩了一脚,後者吃痛弯了腰,巧藇便揪着褚天恒的耳根子不放了。
「唉唷!巧藇你!」
「怎麽?调侃我时表情怎麽不是这样?」
「我哪里敢啊,若是南宫一个不高兴……」
「还耍嘴皮!」巧藇手中的力道又大了些,也不至让褚天恒感到疼痛,只是肆意打闹的日子恍似过了许久,那时的他还不是人人敬畏的护国将军,没有身上的重担、没有令人发闷的头衔,而她也只不过是个小宫女。
巧藇一心专注於阻止褚天恒再提及她与南宫誉之事,就怕再被调侃下去自己会先露了马脚,却遗忘从未离开过的冷傲,正缄默的看着一切,直至冷意又覆上那深不可测的眼眸。
「欸?南宫……」先是褚天恒发现南宫誉独自离开,巧藇才将目光望向院外,竟有种诉不清的失落。
「唉呀你看我,本是同你开心的,怎把人气走了!我简短说啊,前几日欲同你说殿下要出城,怎料你又被欺侮的病了,当时可是南宫誉急忙送你回来的,还把手的替你敷上冷毛巾呢!眼下你也知道了,也别担心凝霜阁那找麻烦,南宫誉当日便把消息全压下了,除去你抱病也没别的。」
巧藇讶然地放下双手,一张稍有血色的秀丽此刻正呆滞起来,她并非没想过那日初醒时南宫誉的出现,是刻意守着她,只是他居然只字未提从初始便是他护着她,直至她醒了也一样。这几日尚膳房忙得紧,各个姑娘全累得连寒暄的力气也无,巧藇自然不好询问她所担忧之事,怕尚膳房因她受委屈便对不住这些姑娘,原来真正对不住的……
南宫誉阴沉地陷入自身的思绪中,从入关起便有感褚天恒与巧藇的关系有所不同,她会对褚天恒的一举一动载浮着情绪,在褚天恒的面前也能如此毫不拘束,好似在他面前才是个灵动的娃儿。南宫誉面上的寒意又沉了几许,却无忽略那令人留恋的清香,侧眼一扫那带着几道深浅褐色的手正揪着他的袖口。
「大、大将军……」
「先缓口气。」
「奴……唔,您当真不介怀称谓的踰越?」
「呵,怎没见你问过天恒。」南宫誉终是扯了一记苦笑,本担心她抱病还小跑一路,却听尽如他寒气般更让他心凉的问题,那剑眉从微蹙到无奈的苦楚全被巧藇那细腻给感觉到。
「天恒和您到底是不同,怎能相提并论。」
「是吗?」巧藇只见南宫誉幽黑的眼眸朝她望来,里头却是丝毫温度也无,森冷森冷的叫人畏惧,巧藇来不及的害怕被翻腾的心慌取代,只因南宫誉如初的冷漠。
「您先别走,我还想同您道谢。」
「谢?本将军可没为宫婢做过什麽。」
「……」南宫誉甩袖而去,徒留巧藇呆若木鸡的立在原地。她看过南宫誉的冷情,却从未感受过那样冷语冰人的他,好似几日前笑得那样令她晕神之人不过是场梦。
「巧藇……」从後跟上欲看好戏的褚天恒怎也没想到闹成如此,望着六神无主的巧藇,褚天恒搔了搔头显得有些张惶失措。
「莫担心,奴婢无碍。这就回房休息。」
「这南宫是吃坏肚子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瞧着强打起精神的巧藇,褚天恒是彻底懵了,本以为南宫誉终於能对他人敞开心房,况且这人还是巧藇,怎地像是自己判断错误了?这会墨发都要给搔乱了,耳边却传来几日未闻的轻柔女声。
「褚副将,别来无恙?」
「微臣参见齐乐郡主。您何时来到的?」
「嗯……不瞒你说,齐乐方才一直在这的。本欲赏景,却不巧……」齐乐羽睫微垂,一副当真无意路过此处再无意将那难堪的给入眼了,城府不深的褚天恒自是没做多想,心思又飘了老远。
「褚副将?」
「对不住,你说什麽?」
「呵呵,你是心系友人心切呢!齐乐能否给你题个点?」
「喔,你说。」褚天恒自知方才之事齐乐是给看了彻底,听取齐乐的意见兴许能解答自己的疑惑。
「南宫将军向来性冷,对外人总是淡漠的很,恐怕真正的脾性只有亲近之人才清楚,这人除了褚副将外齐乐倒也没看过……」
「打住、打住,郡主啊,实在不是我不肯听,只是话绕啊绕的太难懂了。」
「嗯……此前齐乐问过南宫将军可有上心之人,褚副将可还记得?」
「记得,只是……」褚天恒眼瞳突地睁得老大,却惹得齐乐咯咯地掩嘴笑了起来,弦月般的眉眼饱含笑意,秀艳的丝毫不逊色於轩凝,褚天恒哪里管得这些,经此提点南宫誉的反应算是让褚天恒全了然。
「谢过郡主的提点,微臣有事忙去啦!」
「呵呵,齐乐不送。」见着那促忙促急的背影离去,齐乐如花的笑靥渐渐浮上一抹得逞的笑意。
「轩凝,你离开的当真时候,老天爷也不愿帮你。你说,咱们赌一把可好?」
将府外一片晴朗无云,徐徐微风晃得院外竹叶沙沙作响,青翠浓郁之景衬得将府格外清幽,只是这片美景怎麽也扫不散南宫誉心中的严寒。回想方才之事与巧藇那呆愣的神情,自知话下得太重,总使心中有悔也无法挽回当时巧藇眼中乍现的愕然与难受。兴许这样才好,是这几日过於放肆自己了。
「南宫誉!咱们聊聊!」
「……你能否别那麽闹腾?」南宫誉头又疼了,褚天恒宏亮的嗓门也是硬生斩断了南宫誉所有念想。
「咱兄弟之间可无不得说的吧?」
「是,如何?」
「咱说说巧藇。」
「……」南宫誉持着瓷杯的手颤了颤,按下心头油然而生的急躁,轻轻叩上茶盏,终是将目光向着门外的青翠望去。
「咳咳,你说你是怎麽想巧藇的?」
「别无他想。」
「呃,那你前些日子……」
「谢过福佑照养之举。」
「……」
这还能不能好好沟通?褚天恒从话语中明显感受南宫誉刻意的冷漠,也知晓他定是又在和自己过不去,总是习惯将事物置身事外,做个真正无牵无挂、飘渺於大地,没有灵魂之人。
「你无须担心,也切勿太心系於她。」南宫誉说出这话时,轻轻垂下眼睫,试图掩盖不禁流露的苦涩,他也不懂到底是提点褚天恒亦或是自己?
「我不懂你说啥,我担心什麽了?还有心系於谁啊?」
「于巧藇毕竟是……奴籍。而我,别无念想。」
「你说什麽!我、你!」
今日是怎麽了,各个都把话绕着转,最重要的是自己总要人挑明才听得懂,而南宫誉误会可大了,褚天恒深吸口气,按耐住冲上去拍醒南宫誉的冲动,咬牙切齿的解释起来。
「首先,我对巧藇压根不是你所想那样,巧藇对我也无男女之情!谈何担不担心,你真喜欢人家何必在这故作淡漠,就算今日我当真对巧藇有意,不也该是咱俩兄弟公平争个几回再把酒言欢祝福彼此吗!谁要你如圣贤般让我来着?」
「再者,巧藇是奴籍又怎了?我可没想到你会介意这个!喜欢上了便喜欢了,倘若你当真嫌弃她的籍别……」
「我从未嫌弃于巧藇。」南宫誉如深渊的眸子起了波澜,一丝愠色随之浮动,适才平静的神情终是弃械般,浮现内心的真实。
南宫誉的反应令褚天恒的气结算是稍解了些,但思及南宫誉和巧藇说的一番话,又让褚天恒恼火起来,头一次觉得这兄弟做的实为不妥。
「那好,你既然是喜欢巧藇,就去向方才之事道歉。」
「……我何时说了喜欢?」
南宫誉在听了褚天恒的解释後,心中竟莫名的松口气,也在听完解释後感到懊悔。今日因看到两人的互动後感到微怒,自己却无法诉清是何感觉,只是压根不愿待在那,巧藇追上的刹那也意外牵动心中的喜悦,却也能因她一句『不同』激起愠怒,南宫誉万没想到在褚天恒道出自己喜欢巧藇时,更哑然的不知所措。
「不是喜欢,你要怎麽解释这些日子不同以往的举动和反应?」
「别闹。」
「总之,你千万不得在巧藇面前提及奴籍,还有你当真伤了巧藇。」
「……知晓了。」他又何尝不知,他从未离开那对灵动的眼眸,那沉痛的黯然也同为敲进他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