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精彩啊!哈哈哈!」
「……」南宫誉斜睨一眼身旁正张狂大笑的褚天恒,自他懂事後可从未做些见不得光之事,今日竟被褚天恒拉着做了回隔墙之“耳”。
「欸,我说你别这深闺怨妇的模样,皇宫的赤裸可都得私下窥探的啊!」
褚天恒给了南宫誉几记拐子全被後者随意的挡了去,不清楚是南宫誉对周遭都过於警惕亦是自己对其毫无攻击性,本想较真时,却捕捉到南宫誉一闪而逝的沉痛。那手起却是无力地垂在身侧,褚天恒耸了耸肩,率先开口结束这闹剧。
「唔,咱们去巡视兵场吧。」
「嗯。」
「姐姐……」
「行了,别各个哭得泪眼婆娑的,莫要人笑话尚膳房委屈你们。」巧藇看着晴悦、晴若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便失笑,更别说打从进房就没止过泪的湘儿,两人从入宫後便相持至今,湘儿是个心眼实的姑娘,虽是强悍性子却比谁都细腻,眼下也不过是太担心自己。
「伤口碰水就碰了,赶紧换药也就无事。今日十五,你们也该至赏罚局领月俸了,记得给家人带个信。」
巧藇甩甩手欲表示伤口无事,扯了记笑在那苍白如雪的面容,巧藇的伤口虽不大却深,早些做粗活沾了水出了力,伤口又裂得血不断渗出,上药都略显吃力。巧藇轻拭额间的细汗,赶紧打发众人离去并准备给家里的人捎信,自己也估计着带些什麽给福佑才好,只是这才准备细想,一阵尖锐的声音便从外窜入内。
「于巧藇,才什麽时候你就得闲了?」
「怜儿姑娘又有何事?」
「哼,殿下说许久未嚐你手艺,於是让你将午膳也一道准备了!」
「……明白了。」巧藇的眉心自怜儿进房便未舒展过,掌心的疼痛还抽得她脸色一会白一会青的,巧藇也只能庆幸方才将湘儿也打发去了,否则这会又不得安宁了。
凝霜阁内一阵忙进忙出,坐在阁中的轩凝轻抚弦琴,丝竹之乐沁透所有人纷扰的心,薄纱内的身姿芊芊更是扣人心弦。阁中一隅的巧藇无心与其他宫人欣赏主子的风姿绰约,净白的额头布满细碎的汗珠,苍白的脸庞在见到轩凝入席後才稍有和缓。
「嗯,好一桌丰盛佳肴。」轩凝镶着蔻丹的玉指绕着桌沿划过,所到之处惊起几许波折,如同在巧藇心中撩拨着,令人心生不安。
「奴婢谢殿下谬赞。」
「不过,菜肴都冷了。于巧藇,你不会让本宫用这些吧?」轩凝婉约的笑漾着,十足皮笑肉不笑。巧藇知晓今日定是难脱身,菜上了许久却不见轩凝用膳,摆明要刁着她。
「今日是个好日子,这桌赏你们。」轩凝一双柔荑轻点,各个宫人、奴婢全都受宠若惊般连忙道谢。轩凝今早受得气不少,单是瞧着巧藇难看的神情自是不痛快。
「本宫也就随意,劳烦你再简单准备几道热食即可。」
「不劳烦,殿下折煞奴婢了。还请殿下稍待。」
回到尚膳房的巧藇心知闹腾避不了,难得严厉喝止众人一回,瞧着情同姊妹的姑娘们全是委屈的紧,心中的苦楚更是闹得慌,可巧藇知晓轩凝是有意与她过不去,又怎会拖着整个尚膳房同罪。巧藇虽受着伤动作也还算勤快,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便做了几道精致的美馔,只是本就苍白的脸庞是越发白得骇人。
「奴婢让殿下久等,请殿下用膳。」
「……是好等,再瞧这更是全没了胃口。」
「全倒了,于巧藇你拿这些膳食忽悠本宫也罢了,就扣拿此月月俸吧。」轩凝缀点得宜的凤眸以笑意为衣,着装的是满满的痛快,巧藇身躯微颤,勉为其难的开口回应。
「奴婢,谢过殿下。」
轩凝本意就是拿巧藇泄气,无论她如何费心都讨不到好,阁内全数宫人皆心知肚明的对巧藇抱以同情,然而此刻巧藇只觉头疼得紧,体内窜出的虚冷和异热使得她逐渐脱力。心想定是伤口发炎了,若不是怜儿嘴上说是帮忙,却不断将水洒至包紮处,兴许还不会如此严重,纱布全被血和水浸透覆盖在伤口上,麻得连疼的感觉都没了。
「还得避开湘儿她们……」巧藇心想月俸被扣拿,若是直接回房又要惹得一片泪海,没了月俸也带不上什麽好东西给福佑,思绪越发昏乱的巧藇只得倚靠假山稍做休憩,不料触到腰间一块玉佩。
「爹爹……您说留再多的身外物在世倒不如留个念想,福佑便是女儿的念想,您会原谅女儿吧?」巧藇颤抖的手指有些慌乱的解下腰间的玉佩,并将玉佩简单用个手绢包覆,托付一名正要捎信给家人的宫女。
「巧藇姑娘,您这脸色怎如此难看?奴婢这唤人……」
「不、不打紧,你托给卫公公说是我给的,公公便知了。」胸膛因说话而大大起伏着,巧藇深感连句话都足以夺走她仅存的意志,无力擦拭的额间早是一片淋漓,长睫乘载的不知是汗水亦或是泪水。
「这……奴婢会交给公公的,您赶紧给太医瞧瞧啊!」巧藇的为人在宫中结识不少善缘,眼前的小婢女是真真切切的关心她,倒也让她心窝处暖了些。
「天恒,去哪?」
「喔呵呵,我这、这……」本欲从兵场偷溜的褚天恒被身後的阴沉吓得不轻,转身撞见的是南宫誉清冷的幽黑。
「我就想寻巧藇说件事,不如咱们一道吧?」
「……」南宫誉一贯的冷漠无语,那稳重的步子却鬼使神差地走向兵场外。褚天恒本以为南宫誉会板着脸训他并阻止他,得到出乎意料外的反应时先是一愣,而後也是乐得跟上南宫誉。
兵场及狩猎场相连,与皇宫不过几条小径的距离,以两人的步伐很快的便回到皇宫内,恰巧遇到宫人寄托信件物品的时刻,褚天恒眼尖,一下子便发现尚膳房的几位姑娘,却怎麽也找不到巧藇的身影。
「怪了,前面是尚膳房的宫人们,却没瞧见巧藇啊!」
「许是托了信,回去了。」
「那咱们直接寻卫公公取巧藇的物品不就得了!瞧我这,多聪明啊!」南宫誉全然没把褚天恒的自得意满放进眼里,仅一个眼神就让差点又没了形象的褚天恒正经起来。
「卫公公好啊!」
「奴才、奴才参见两位将军,有失远迎啊!」
「哈哈,不就在这宫中远迎什麽?」
禇天恒顽皮的从卫公公右後方突地出现,吓得後者差点摔落木椅,一番折腾也让众人瞧清楚来人,南宫誉跟前跪倒一众宫人,令好看的两道剑眉又靠拢了几分,一丝愠色瞪向过於放肆的褚天恒,後者努了努嘴装傻到底,直拉着卫公公到一旁,完全忽视还跪着的一片人海。
「我问你啊,巧藇这回可有送什麽出宫?」
「回褚副将,今次仍是有的呐,但却不是藇丫头自个儿送来的啊。」
「不是巧藇?拿来我瞧瞧。」
「都下去吧。」南宫誉漫不经心的环顾四周,知晓自己光是杵在这就够底下的宫人难受,遣散众人後便负手看向远方。卫公公未做多想,命人取来巧藇寄托的物品便转交给褚天恒。
「这……」褚天恒面露为难,直将眉头拧成一线。
「怎麽?」
「这是巧藇的爹留下的遗物,怎麽就这样交给福佑?平日看她宝贝的紧……」
「……」不由得的一股愠怒泛起,南宫誉带伤的手渐渐成拳,如深渊般的眸仁却是无法平静起来。提步便朝尚膳房迈去,喃喃自语的褚天恒还未弄清思绪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着了。
南宫誉这是生气了?是吧?可为什麽啊?褚天恒浑然不清现下发生何事,只意识到鲜少有情绪的南宫誉居然莫名发怒了。此刻的南宫誉也难以言喻心中那巨大的失落及愤怒,自他第一眼瞧见于巧藇便觉这小姑娘知书达礼、温润如水,甚至在知晓她如此重视与父亲之约後,更是欣赏几分,可如今竟能随意将遗物赠予他人,如此之举好似硬生摔碎那份美好。
「于巧藇。」尚膳房内空荡一片,静得只能听见炉灶内灶火轻跳的霹啪声,南宫誉巡视了几处都未见巧藇身影,欲离开之际却瞧见另一侧灶旁的一角衣裙。
「于……你怎麽了?」
「于巧藇,醒醒。」那还带着愠怒的纠结,全在见到巧藇气如游丝的模样後消停,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慌乱,更在搭上她的脉象後表露无遗。
「该死!」
依旧理不清状况的褚天恒才赶到尚膳房,就差点碰撞抱着巧藇迈出的南宫誉,此景完全惊呆了正混乱的褚天恒,这人可真是自己打小的同袍兄弟?怎麽完全不似同一人?而後方成群的宫人们吓得更是不轻,全数杵在原地成摆饰。
「南宫……」
「唤御医!」南宫誉还护着怀中的巧藇,并无因为褚天恒的莽撞而松了手,头也不回的迳自迈向旁侧的宫女卧房。
「御医……?」湘儿率先回过神,怯生生的望着褚天恒求救。
「哎呀,去唤太医,快!」
怀中的巧藇并未给南宫誉带来负担,反倒是她的轻盈令他越发急得焦躁,眼下巧藇又烧得如此烫、昏得沉,无论南宫誉如何叫唤都毫无回应,这是他初次如此心慌,担心这具瘦弱的身躯如何耐得这如此痛苦。
「大将军,奴婢打了水……」晴悦一旁水还未放下,南宫誉拧乾毛巾便直接替巧藇敷上。卧房内静得骇人,湘儿则是歪着头神游,不一会便在晴若旁细语几句。
「太医奶奶来了!」湘儿拉着一位略有年纪的女医者入房,眉目之间俨然是道不清的岁月。
「老奴参见两位将军,劳烦两位让老奴瞧病。」
「太医,您快看看巧藇吧,咱们这就回避。」褚天恒赶紧拉着南宫誉起身,似觉南宫誉有所迟疑,褚天恒只得咬牙切齿的小声提点。
「你可别跟我说你忘了啊,宫人哪能请得御医啊?况且这还是女子的闺房啊!」
南宫誉急躁的心情在视线离开巧藇後才冷静些,南宫誉缓缓走入凉亭内闭目养神,衣袖还尚存巧藇身上独有的清香,居然又扰得向来平静的心不得安生。此时一阵冰凉自掌心传来,褚天恒把巧藇的玉佩塞至他的手中,开始他大言不惭的言论。
「咳咳,玉佩交由你还给巧藇,反正你也是为了这难得气上一回,连我都不认得。还有,方才来的路上隐约听到稍早巧藇去了凝霜阁。」
「……」
「多说无益,我的揣测约莫是偏见,你自个儿想想吧。」褚天恒了解南宫誉是将轩国看得十足重,尤其是先皇给的使命,纵使自己知道的再多,不过口说无凭,又怎能瓦解南宫誉的固执。
「巧藇身子本就孱弱,此番伤口发炎的严重,这烧也不知要肆虐多久,这个孩子到底造什麽孽,尽受些折腾!」老医者生了副不亲人的皮囊,眉目间的风霜随着言语转为阵阵怒气,口语之中不见留情,难为身旁的小姑娘们全不敢吭声静静立在一旁,那席话全给南宫誉收进心底,目不斜视的瞅着众人身後那绯红大门。
「晴悦随我拿药,其余该做什麽便去了吧。」
「是……」
「太医,留步。」
「两位将军可有要事?若无,还是让一让老奴的道吧。」
「……」南宫誉对於老者的无礼并不恼,墨黑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那波澜不惊的模样。
「只是挂心于姑娘身子。」
「的确得感谢南宫将军及时救下藇丫头,可惜福不大、身板子差,这会儿没个半个月下不了榻!」
「这、晴悦还是赶紧领药去吧,这里人多,还有湘儿照料呢!」眼看老者脾气又要隐隐发作,褚天恒堆满笑意上前圆场,晴悦得令便加紧脚步来到两人之间,搀扶着老者离去,离去前那不齿的眼神未躲过南宫誉锐利的视线。
「哼。」
「大将军勿恼,太医奶奶向来脾性便有些古怪,再见姐姐又病着了,难免口气无礼了些……」
「嗯。」南宫誉回应的不轻不重,眼神从未落在任何人身上,却牢记这『又』字,直至另一道清脆的女声入了院。
「湘儿姐姐!」
「奴、奴婢参见大将军、褚副将。」晴若是尚膳房中最小的姑娘,方才得了消息便冲忙的直奔院中,怎料二位将军居然还立在门外,叫她是直吓破了胆。
「你去哪?我还以为你一直都在巧藇房中呢!」褚天恒为三人中最快反应过神的,却瞧见晴若面有难色似的,便起了不祥的预感。
「奴婢、奴婢……」
「说!」南宫誉还困在烦杂的思绪里头,晴若的支支吾吾更是让他耐性全无,不自觉的放大音量,剑眉微蹙带着寒肃,加上与生俱来的慑人气息,足以将这酷暑骤降几度。
到底晴若还是孩子,这一吼也吼出了热泪,斗大的泪珠毫不避讳的滚动起来,褚天恒又再度被南宫誉给惊愕了,南宫誉向来清冷,对人对事都是不咸不淡,从前属下向他汇报时,因见着南宫誉而紧张的口齿不清,一张汇报也七零八落,当时也没瞧见他眉眼挑动一下,今日到底怎麽着了?
「行了,你冷静些啊,有什麽事好好说,我给你作主!」
「奴婢,就是去问了、问了姐姐今日的情况……」听进褚天恒的话,晴若吸了吸鼻子,眼神从委屈到忿忿不平全都没被南宫誉落了去。
「姐姐确实在凝……凝霜阁受委屈,这手带着伤一连做了几十道菜,最後不是给宫人吃了,就是给倒了……其中还不乏有怜儿姑娘火上加油,说是我们都离开尚膳房,怕姐姐忙不开,却频频往姐姐的伤泼水!」晴若说到此,小小的身子止不住颤抖,咬着唇又要哭了。
「什麽!难怪发炎的严重,到底怎麽回事?」
「回褚副将,是殿下的口谕,姐姐不得不从……」湘儿说着话时格外小心,时不时偷瞄南宫誉的反应。
南宫誉何尝不清楚两个婢女有意无意的回避,就怕说了凝霜阁的不是,让人以为指桑駡槐,何况这宫中知晓南宫誉与凝霜阁关联之人可不少。南宫誉曜黑的眸子浮动着些微狠厉,略带的眼神却是被隐忍的情绪压抑着。
「还有,姐姐被惩处扣拿此月月俸。」
「……」
众人心思各异,但明眼人都清楚这就是个局,存心与巧藇过不去,褚天恒望向身旁那道寒流,不由得叹口气,心里倒是希望南宫誉能将今日所见之事思索一番,轩国早已与四年前不同。
「好生照料。」
「奴婢恭送二位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