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来的早。」黎纲沾湿了门廊旁木柱早晨凝结的霜,含进嘴中一个机灵地颤抖了一会,木木的下了如此结论。
冬天是来的早了,连木樨花都是那样舍得凋谢。
上次晏大夫进门前还称赞了木樨开的好看呢,上次泼洒了苏宅满地的芬芳现在只徒留一丝暗香。
「你在说什麽啊」飞流咚地一声从屋檐上跳落,把後山捡得稀稀落落的木柴放在黎纲的手上,「诺,给苏哥哥的。」
黎纲看着飞流发上点点白雪,笑笑拨了拨他的刘海:「傻孩子,屋子里有银炭呢。」飞流哼了一声,推掉黎纲的手,说了一声不管就跳走了。
现在飞流变得极为温驯,然而大家却不觉怪异,确切来说整个苏宅都都拢在一个极为温驯又安静的状态,大家都知道为什麽,然而却噤若寒蝉。
「哟,起的那麽早啊。」蔺晨一身浅紫素衣,披散长发一身随兴地走出木门,朝黎纲挥了挥手,两人并肩走进前厅,蔺晨拢弄了几下打结的长发就一脸恹恹的坐在桃木桌旁支下颚打哈欠。「飞流跑去哪了,找不着他没人帮我梳头。」
「估计去後山玩儿了」
「这麽大只知道玩还知道要干什麽,啧」
「话不是这样说阁主,飞流尚小。」
「唉我可说吧,」蔺晨再度搔搔那一头墨色的长发,眉毛上挑,这样的动作使他看起来有几分不羁之意:「他除了充当那个顽固的守卫和长了可爱点,也是没什麽长处,还会寻麻烦,说句实话还不如养只猛虎,大只又好寻得着,看着也体面些。」
少阁主怎麽这麽说话呢,这只还不是你捡得。黎纲听到蔺晨的话无言半会儿。
「你说谁呢!」
突然一声啪啦巨响,数量众多的後山木枝在一时间尽数砸在蔺晨身上,还在头发上缠了几枝。
「哟小飞流,你这是干什麽。」蔺晨脸色阴郁下来。「好好说话你扔什麽树枝,你就不怕把他吵醒。」
飞流一时听蔺晨这话也不恼,就是沉默。黎纲心里叫了声糟,唉这两小祖宗可别每次都这样折腾,他走上前摸摸飞流的头安抚:「飞流去泡个茶如何?等会给晏大夫喝的,用昨夜冰镇过的素馨再冲热水你看行不」
沉默半晌飞流点点头,指着蔺晨:「你,水牛,还有那些人,都对他一点都不好。他不开心。」又补了句:「他不开心,我不开心。」
说完用眼神剜了蔺晨几眼才离去。
黎纲心里泛着苦笑,他知道他也没资格说什麽。蹲下身将後山木枝依依捡齐,仔细看了看都是湿的,是受过潮的木枝,要点火恐怕不易。
明明才刚跟他说银炭足够,飞流仍然坚持又到後山捡了那麽多的木头。
黎纲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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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平下午来报盟里相关事务,还有秦般若的处置事项。
蔺晨赌着一肚子的气憋着没发泄,只管在一旁磨着他的冰续草,也不知有没听进去。
甄平看着实在没法,停顿下来道:「少阁主,您答应老阁主要代管的。」
蔺晨皱着眉拿小木杵在钵里笃笃笃磨着不吱声。
「少阁主…」
蔺晨瞧着钵里的粉末不知寻思什麽,将钵叩叩案前几下接着倒进嘴里,接着抹抹嘴道:「怪味。」
甄平又平心静气地说了一次:「少阁主。」
不知是怎麽的甄平一讲完这句话蔺晨就重重的将钵放在案头,开始道:「唉别老是吱吱喳喳,这种事让宫羽去周旋就行,就不能好好歇歇?说到底现在什麽事都拉到我头上了找谁啊我,江左盟难道就区区这几位人杰还得我这个郎中来顶事?云南那边的开仓调度就不能先缓,手头大渝那边的人都还没撤回来就急着奔去云南?这琅琊阁的人手都填进去了,怎麽人数还是不够我也是没法,还有秦般若那女人破事,这种小事也费劲来问我,不知道我是位大夫?恩?悬壶济世也忙得很,这桩桩件件得了,你们看着办。」蔺晨又吸了口气,气势汹汹准备继续唠叨,就又有人来报晏大夫十三先生来了。
黎纲甄平只好默默退出厅,其实大家都知道少主在撒气,撒气完一阵子就没事了。这年头的事桩桩件件也不是没人拿个准,只是终归是老阁主的意思,两人对视一眼,还是决定十三先生自己来好好说说倒是要紧。
黎纲甄平方一退出,就对上刚要入室的十三先生。
两人连忙多递些眼神给对方,十三先生则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十三先生入室。
蔺晨方才蓄好的那股劲气突然蔫了下来,像枝过度饱满的稻穗,彷佛过了秋收就会在原地膨胀碎裂。
十三先生拱拱手,「公子。」
「先生。」
蔺晨拍拍上面丝毫未染微尘的素袖,一脸正经。
「十三先生寻在下所谓何事?」
十三先生将目光凝滞在案前的钵上,又施施然的拖回眸光放在蔺晨的脸上。
蔺晨咳了咳。他忽然思念起琅琊山上飞流养的那几只野鸽,几只笨拙的鸟老是在他的檀木地板上残留互相啄咬的羽毛,叫飞流别养了也不听,练武时不小心打跑了一只又憋闷气老不跟他说话。
「公子辛苦了。」
「恩?」突如其来的话将蔺晨一棒从琅琊山打回苏宅。
「大材小用,公子为宗主尽心戮力,老朽无以为报。」
「哈哈先生念叨着什麽,大材小用在下岂敢担这名号,在下济世仅为记挂之人。」
「若感疲惫,公子好好将养休息,老身代接相关琐事并无不可,公子可以好好照顾宗主的身体。」
蔺晨歛眉沉默了一阵,缓缓道:「先生知道我急。」
十三先生也垂眼,悠悠飘出低哑的声线:「老朽怎不知。谁何尝不急,唯独他舍得走。」
一室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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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一阵急遽的咳嗽声。
晏大夫面色如常的将一勺浓黑的药汁递到床上人的唇边。
只见人一转头,色白如纸的面庞沉静地望向空中,魂如已在形驱之外。
那勺药汁就这样定在空中。
近一柱香的时间,那只手从未震动分毫。
直至良久以後,桌几上轻轻传了叩地一声响动,床上的人才缓慢地闭上眼睛,即使他清楚他身後的锦被已被濡湿。
悉悉索索的声音逶迤远去,床上人定定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