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背景没有风声,也没有人车繁杂,不过有种户外特有的空旷。
「学长,帮我跟姊姊说,有东西放在她的门口。」
「你在她那边?」
「对啦,因为我知道她发烧的事也很奇怪,所以就你跟她说吧!看是要说变魔术还什麽,总之你掰个藉口叫她出来拿感冒药和食物。」我一股气说完这大段话,心里满是为何我非得如此偷偷摸摸的自我厌恶。
「好吧,我懂了。」崧磊学长听起来颇为苦恼,我也知道丢了个烂摊子给他,不过追根究柢,把姊姊留在这里的学长自己也有份。
「那个……咏毅,她好像不太高兴欸?」学长在顿了一拍後,忽然说。
「发烧是会多高兴吗?」我冷冷回答。
「不是……我是说……她的回应还是很快,不像在睡,但就是很简短,不太有兴趣的样子。」应该是电话里看不到我的眼神,崧磊学长在我的沉默中慢慢抓回语言,「已经尽可能照着她的意思做了,她想听什麽就讲什麽,但始终脱不了你问我答,没什麽聊开的感觉。」
「也许你该为她做的是她没有要求的事。」
学长安静了一阵子,然後问:「你在生气吗?」
他也知道正常人是会生气的吗?现在的我如果开口一定是劈头大骂,但我不想这麽做,所以迟迟没有回话。
「听着,咏毅,虽然什麽都不是的我没资格对身为弟弟的你这样说,但我很感谢你做的事!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什麽也做不到吧?既没办法照顾她,也不能让她开心。
」虽然听起来还是有点心虚,崧磊学长难得一口气讲了这麽多没有重复的想法,「我想她一定是非常期待这次夜拍,那天系会活动结束之後,我们还去操场演练了两个小时,她把所有步骤都详细教给我,要确保今晚一定成功,所以现在她提出要我自己上来拍的要求,我真的无法拒绝。」
学长叙述里勾勒的画面在我脑中成形,我感觉胸口燃烧的东西渐渐冷却为冰冷的硬块。
「我不知道是哪里做得不好,让咏纯还是不满意,但是既然我都决定上来了,没有好好完成她的愿望,不就不如在山下陪她吗?」
我非常不想承认,崧磊学长不是毫无理由就做出这个决定。
「你从刚刚到现在,就是完全照着我姊姊的问题回答吗?」
「嗯……对!」只是短短两个音节,崧磊学长完全露出欣喜的样子。
「她想要的是『彷佛她也在现场』的虚拟约会吧?」我回忆崧磊学长车祸那天姊姊所做的事,或许她对学长的提议,灵感就是来自那天的经验,「所以除了解答她的问题外,更重要的是,你要当她就在身边那样讲话,你要调整相机,还是吃饭团、喝热汤,每件事都要让她有参与感。」
学长发出夸张的恍然大悟音效,我趁机轻轻叹口气。
「好了,有懂就去做吧!」
学长连声道谢後才切断通话,我看着手机萤幕由亮而暗,慢慢在只有一盏淡淡黄灯照着的阶梯坐下。竖起耳朵,隔着水泥墙的三楼走廊没有一点声音,刚刚挂电话前忘了再一次提醒学长要跟姊姊说感冒药的事。
现在到底几点了呢?明明滑开手机就知道的事,我一动也没动,一个小时前,我还好好坐在补习班听课,或许跟张家筠聊些下礼拜就不会记得的无聊话题,但我现在却坐在不知道多久没打扫的冰冷楼梯上,等着姊姊开门的声音。
我是什麽时候开始有这种自我厌恶感,绝对不是在刚刚跟崧磊学长通电话的时候,也不是从我冲进姊姊的宿舍却没办法打开熟悉的那扇门开始,不是家筠问我喜欢的女孩子是谁那个瞬间,不是姊姊烦恼着人为什麽要彼此靠近,我却无法说出心中答案的片刻,也不是……
向日葵花海中,姊姊对崧磊学长说:「我们在这里合照吧!」
也许,我从一开始想要看到的,不过就是当时的笑容罢了。
离开前,我偷瞄一眼姊姊的门口,锅子、吐司和矿泉水都确实消失了,崧磊学长偶尔还是可以信任的吧?
回到家已经是平常补习结束的时间,球季後的爸爸照例在看政论节目,妈妈则还埋在电脑前一堆纸中不晓得忙碌些什麽。我丢下书包就直接去洗澡,然後躺上床。
五分钟後,我的手伸出棉被,把手机关机。
没办法直接关机的脑不知道是在什麽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窗帘外几乎没有光透进来,到底是天气太阴,还是醒得太早?我抓到床头柜上的电子表,时间是五点四十二分,不像是有睡过的头闷闷沉沉,但现在躺回去的话,一定会是惨剧吧?於是我把关了一夜的手机打开。
那个讯息冒出来的时候,我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原本就沉得不像是心脏的那个地方忽然空了,大概连呼吸的能力都跟着消失,我屏息看着萤幕上的句子:「她接受我了!!!!」
我确定自己在第一个瞬间就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画面往下拉,崧磊学长又讲了很多话,但是不知道是他写得太零碎,还是我看得太不专心,总觉得很难明白发生了什麽事,大意或许是我跟学长通完电话之後,他们就聊得比较开心了,姊姊後来谢谢崧磊学长愿意这样陪她,学长顺势说了愿意一直陪她之类的,然後被姊姊一直追问,最後就再一次表白了。
现在我心中的东西像ㄆㄨㄣ一样复杂,勉强接近的情境是一路陪着球队打拚的投手教练在季後赛第七战九局下半突然拉肚子,回来却发现本季表现不佳的救援投手已经投出再见三振,连香槟都喷完了。
为什麽姊姊会在这个时间点接受呢?困扰她的疑问,都有解答了吗?
清晨六点整,我在手机按下九。
「喂?」一向清澈的声音带着晨雾般的生涩,没有说出例行的那句话。
「喂……姊姊。」我听着空气中似无若有的呼吸声,然後发现自己还没想好要说什麽。
「早安,睡得好吗?」
我无声苦笑,这个听起来不太清醒的问句意外切合我的状况,重新抓回言语後,我说:「我很早睡,你呢?昨天几点从鼓山回来?」
她向来把约见的时间地点都写在行事历上,只是没写约会对象。
「我没去,身体不舒服。」她的嗓音渐渐开了,刚刚的沙哑应该只是因为才睡醒,不知道是不是感冒药的功劳?
「现在好多了吗?」也只能这麽回应,圈子怎麽兜都不像是能兜进崧磊学长。
「嗯。」姊姊只回这麽一声。
我们之间剩下早晨的宁静,我突然有点庆幸妈妈擅自设的热线号码。
「段咏毅,我接受告白了。」很平静地,像是我们的每一天这样说。
「啊,为什麽呢?」意外轻易地说出这个问题。
「我想,他是那个我所想的人。」她的答案很快,而且不无坚决。
「嗯。」我最後只这麽回答。
於是,段咏纯路线的攻略告一段落,是时候该阖上攻略本,放松忐忑至今的心来享受恋爱的充实。
姊姊谈了恋爱的那一年一月一日,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成为第一个抵达教室的人,并且在三十分钟过後发现,我同时也是最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