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刚结束课程的靳岚青把毛巾披在颈後,走出摆满各式健身器材的健身房,准备进淋浴间冲洗。
「岚青,下课啦?」就当他拿着浴巾准备走进淋浴间,某人突然从身後叫住他。
他回头,看见一个身材结实、肤色黝黑的男人,身上只穿着一件四角裤,发梢还带了点水珠,身上带着清爽的肥皂香味。
靳岚青面无表情,完全不打算多作理会;接着转身,挑了一间无人的淋浴间,正准备拉开门进去之前,原本站在外头的男人不知何时来到他背後,一把抓住他正要拉开门的手。
靳岚青立刻抽回手,以少见的严肃表情瞪着眼前的男人,一字一句清楚的道:「赵先生,这里是健身中心,我奉劝你,最好收敛自己的举止。」
眼前的赵士杰虽然比他还高,但长年健身所锻链出来的体魄让他的力气不容小觑;如果赵士杰因为仗着自己高他一个头而轻举妄动,很可能要为此付出代价。
赵士杰似是被他的表情吓到,微微往後退了一步,「岚青,我、我只是想跟你聊聊,你干嘛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样子?」
「你的穷追不舍让人反感。我刚上完课,想冲个澡下班休息了,可以请你让开吗?」他板着脸,在说完话之後发现赵士杰没有要退让的意思,他转身再找下一间空着的淋浴间。
「岚青!我之所以会不断地出现在你面前,是因为……」赵士杰急迫的抓住他的手,还想说些什麽。
靳岚青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先是毫不客气的甩开他的箝制,悍然打断他未完的话语。「不管你是基於什麽理由,都与我无关;你的行为已经让我感到困扰。」
赵士杰被他这麽一吼,黝黑的脸上满是挫败。「连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你真的够狠。」他咬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难道在你心目中,我就是比不上他?」
正要拉开门的手因他这句话而顿住,靳岚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我的事。」他冷声丢下这句话,走进淋浴间,重重地把门带上。
*
多久了?
从他出国的那一刻起,他们已经三百零五天没有见面;距离他上一封信也已经一个多月。有谁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每天晚上打开信箱,删除广告信之後却没一封真正期待的信件,那种心情有多难熬?
靳岚青扭开水龙头,莲蓬头的水珠哗啦哗啦打在他身上;小小的淋浴间冒出大量白烟,他却仍觉得冷。
他是不是不该答应他这个什麽鬼冒险摄影的要求?现在科技这麽先进,他至少应该强硬的要求他至少带支卫星电话,或者可以上网的笔电……而不是像苦守寒窑似的待在台湾,只能被动的等待他的讯息。
静芸受了伤,还能到他这里疗伤止痛,等到伤痊癒了,两人复合了离开;他们之间没有生病,但长时间的分离以及杳无音讯,渴望见到另一半的念头,却足以把一个心智成熟的人逼疯。
他想,要不是工作足够忙碌到让他暂时忘却思念,他或许早就跟着买一张机票飞进亚马逊雨林找人。
不知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多久,总之他花了好一阵子才开始冲洗。
把全身上下弄乾净,就连情绪也是。靳岚青走出淋浴间,在确定赵士杰已经离开之後,他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即便他装作一脸漠然,但应付那种人确实让他感到身心俱疲。
打开置物柜,把盥洗用具整齐的放进背包,靳岚青拿出手机确认,发现萤幕上塞满了LINE的即时讯息;全都是来自同一个人。他苦笑了一下,把手机丢进袋子,准备走出更衣室。
他不打算回,因为传讯息给他的那个人,已经在健身中心的外面等着他了。
「老师,你今天好慢哦!」刘韵诗嘟着嘴抱怨,还吐着舌头对着他扮鬼脸。
原本她的头发还在肩线以下,为了跟他一起短跑再加上日渐炎热的天气,於是剪了一头俏丽短发;她脸上化着淡妆,一身短版红条纹格子衬衫,领口上还打了一条造型用的小领带,下半身则是灰呢反折短裤与帆布鞋,看起来休闲又不失大方。
「抱歉……今天课程稍微拖了一点时间。」靳岚青抓着微湿的头发,一脸尴尬的撒了个小谎。
韵诗维持着双颊鼓胀,下唇微微外翻的赌气神情;黑白分明的眼正锐利的盯着他看。她轻轻的哼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递出手上的罐装咖啡,「我等了你二十分钟耶,哼!拿去啦。」
靳岚青低低的说了声谢,在接过咖啡的同时闻到了淡淡的香水味。她又看了他一眼,然後主动迈开步伐,往捷运站走去。
这两个多礼拜以来,刘韵诗与他走得越来越近,他们现在每天固定早上六点半一起慢跑,然後跑完之後会一起去喝一碗咸豆浆,接着各自上班、上课;不过每当她星期五只排半天课的时候,她就会晃到健身中心来等他,其余的日子则是像今天这样等他下班,他们会一起坐个三站捷运回家。
他曾问她这样上学顺路吗?她只淡淡的笑了一下,说「至少可以省油钱」,因为不会用到机车。
她的到来多少引起了其他同事的注意,有几个交情比较好的甚至大胆问起她的来历。
对於这些好奇的质疑,他仅是轻描淡写,以一句「社区烹饪课的学生」交待过去。
他自认对於自己的性向保密到家,除非是像静芸那种从学生时代开始多年交情的朋友,一般普通朋友不会知道—至於赵士杰那种人会知道纯粹是个意外,这也清楚提醒他一件事:手机、网路太方便,现代人等於没有真正的隐私。
既然只有知己好友才知道,其他的同事顶多只是猜测;现在突然一个年轻女孩与他走得特别近,无意间竟也起到了一些混淆视听的作用—等於是帮了他一个忙。
只是对他而言,这个女孩不单只起了一个「烟雾弹」的作用而已……或许刚开始他只是被动的回应她的接触,但相处的日子一拉长,他竟也不自觉的习惯她的陪伴;他们就像是单纯的朋友,尽管相处的方式多少引人猜疑,但私底下的行为举止仍然维持得当。
他不会主动跨越这条线—静芸说得对,他本来就「无福消受」—但她又怎麽想呢?怎麽看待他们之间的这段关系?他原本以为她会很直接的告诉他自己的心意,但时日一久,她迟迟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两个人的关系仅止於朋友……或许是交往甚密的朋友。
他们的关系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这让他觉得很舒服;自从弄清自己的性向後,与女性接触总比与男性接触要让他觉得自在。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他不想打破这样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