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岚青一进门,就听见一声女人的叹息。
这里是他家,春水巷四十八号五楼之一;虽然是二十几年的老房子,不过以前建的房子隔间通常较新房子宽敞,屋内空间大约三十坪,两房一厅,对於一个大男人来说,空间非常够用。
因此当她突然说要过来这里借住的时候,他二话不说,一口答应了下来。
「静芸,我回来了,吃午餐了吗?」他用脚拉开纱门,用一贯温和的语调朝屋内的人打招呼。
她—杨静芸躺在他的小沙发里,两眼无神的看着电视;她只穿着一件单薄衬衫,双脚光裸的搭在沙发前的小矮凳,下半身只剩一条内裤,彷佛把这里是自己的家,只有她一个人住般的不设防。
似是好不容易才将情绪从电视节目里抽离,她回过头来,靳岚青从射进屋内的阳光发现她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啊……小青,你回来啦?课上完了?」
他瞄了电视一眼,发现是某知名的综艺节目。叹了一口气,把烤箱轻轻放在门边,「对,上完了,你吃了吗?」虽然是问句,但他心中早有定见,右手自动的翻找着包包里刚烤好的披萨。
「还没,我睡到十一点半才起床。」她丢下遥控器,双手撑着扶手起身,「今天做什麽菜色?那些妈妈有没有继续替你找『女朋友』?」杨静芸特意加重女朋友三个字,薄薄的衬衫掩藏不住苗条纤细的好身材,就连里头的内在美也隐约可见。
面对好友的调侃,靳岚青只是苦笑,「托你的福,预言大师,当我准备把披萨送进烤箱的时候开放发问,结果她们问的问题都跟做菜无关。」他把装在塑胶袋里的披萨拿给她,解下肩膀上的背包,走向墙角的茶几,拿了自己的杯子倒了一杯凉开水。
「哎呀,小青,要是她们只说帮你介绍女朋友,没自己扑上来还算仁慈。」杨静芸自顾自的解开塑胶袋,「刚烤好的哩!」她小声嘀咕,然後不客气的咬下一口。
「是吼!那我是不是还要告诉你今天回来被一个女大学生倒追的经过?」他喝了一口开水,顿时觉得暑气消了大半;今天真够热的,应该有二十五度?
杨静芸对他伸出手来,他毫不迟疑的交出自己的水杯。
「哦!真的?哪个女孩这麽积极?」她仰头畅饮,几乎喝到见底。「培根烤过之後好香,起司也放很多,好吃好吃!」她把杯子丢还给他,继续咬披萨。
「我今天才知道她就住在我们家底下斜对面的瓦斯行,她就连我早上六点半出门慢跑都一清二楚;我总觉得自己像是被跟监。」靳岚青把杯子里剩下的最後一口开水喝光,放在桌子上。「还有更恐怖的,她说我过年那桶瓦斯只用三十八天,平常都用五十天的……你正好是过年期间过来我这里窝的不是吗?」
天气冷,热水洗得凶,当然瓦斯也消耗得快;刘韵诗说他过年期间在家请客办桌,其实不然,而是多了一个房客。
「哦!这女孩子可以开徵信社了,她还知道你哪些消息?快说快说!」杨静芸窝回他的单人沙发,顺便把他拉到沙发旁的小矮凳坐下。
靳岚青皱着眉,一脸无奈的把他与刘韵诗回家一路上聊得话题都跟她说了个大概。
「没有人跟她约!」杨静芸铁口直断,她激动的拨了自己的栗色长发,再次强调。「没有人跟她约!她在等你!」
「你也这麽认为?」靳岚青自己也心知肚明,社区集会所跟她家不过走路五分钟的路程,就算要约,她大可上完课直接回家一趟把东西放好直接与朋友约在家门口,而不用在大太阳底下等二十分钟;摆明是在等他。
「小青!那个女孩正不正?你如果不要,可以介绍给我!反正我知道你『无福消受』。」杨静芸眼睛都亮了,她一口解决剩下的披萨,两只手紧抓着他结实上臂,外带一双水汪汪有如玛尔济斯的无辜大眼。
靳岚青抚额叹笑,覆上她的手背,「你不要说得自己好像一脸花痴,更何况别人恐怕也『无福消受』你啊!」他这麽一说,她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他握了握她的手,专注的盯着她瞧。「刚刚为什麽哭了?还叹气,我一进门就听见了,看个综艺节目不至於这麽难过吧?怎麽啦?」
气氛急转直下,杨静芸原本凝在嘴角的笑容就像遇见冰雪碰上阳光,瞬间融化。她垂下眼来,挣扎很久才决定开口。「在你进门前十分钟,她打给我。」
她说得是她的女朋友;或者在这个尴尬的时间点,该说是「前女友」呢?「她说了什麽?」
「她先说了一长串最近工作的状况,深圳那边的工厂产线又有问题,可能下个礼拜又要飞过去开会;大概说了七、八分钟……」杨静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有点哽咽。「靠……你知道当我跟她说『你工作这麽忙那就去啊!干嘛花时间打电话给我?』,她怎麽回我吗?」
「怎麽回?」他的心也不自觉的随着她的话题而纠结。
「她先安静了一下,然後说『静芸,回来我身边好不好?』你知道她在哭耶!她做一个部门经理,女强人一个,我跟她在一起三年没有看到她哭,结果她鼻音很重,又说:『我就是这样,工作压力很大,要对老板负责,时不时出差,你觉得我冷落你、不在乎你;你常抱怨说我把工作看得比你还重要,但是你知不知道?我是为什麽要撑着做这份工作?』
「她说她想买房子,台北房价很贵……她这样一年收入也有一百多万,再存个两年就能付得起头期款;她可以买一间房子,这样我们可以在一起……」杨静芸说到後来一直掉泪,接过他递来的卫生纸,一口气抽了五、六张。「他妈的干嘛不早说?这种事情我也可以一起负担……她又说『我知道你很需要人陪,怕寂寞,我也怕寂寞……怕你不要我……』」静芸大大地擤了一回鼻涕。「讲到後来我才哭的……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很机车?平常连一句『你好漂亮』都不愿意说,等到人跑了才来用苦肉计……」
「更机车的是这居然对我有用!」她仰头大叫,胡乱的喊了几声无意义的音节,「姚可歆你这王八蛋!让我哭这麽惨……呜呜……小青……」她丢开卫生纸团,整个人往他身上贴。
靳岚青温柔的拍拍她,任由她胡乱的在自己衣服上抹泪擦鼻涕,不过该说得提醒还是不能少。「静芸,如果可以的话,麻烦小声一点,被邻居听到很麻烦。」毕竟她是以他的表妹身份暂时在这里借住的,而且除了房东之外,知道她住进来的人并不多;人多嘴就杂,尽管他已经很习惯谣言,但不表示他很欢迎它。
「对、对不起……」杨静芸勉强忍住了眼泪,大哭之後,心情似乎也平复不少。「反正就是这样……最後她很快的挂了电话,我猜她应该是在她自己的办公室打的……」
他点点头,看着静芸那双哭得像核桃的双眼,微微一笑。「那,你的决定呢?要再给她一次机会,还是……给你自己一次机会?」
过年前,静芸突然打电话来,说要借住他这里一阵子;他没问原因,但想也知道肯定跟感情的事情有关。之後与她断断续续的聊,大致可以拼凑出事情的原貌。静芸与她的女友大吵了一架,原因八成就是两个人聚少离多,生活圈与生活习惯又有相当差异,种种原因日积月累,终於一口气爆发出来。
「我……」杨静芸被他这麽一问,一时之间也答不上来。
靳岚青也不急着要她一时半刻就想出答案,「你可以慢慢想,不用急;虽然我看得出你也还很喜欢她,只是你也要了解一个事实:她还是这麽忙。除非你可以接受你们住在同一间公寓,一个礼拜可能只有在睡觉时才见得到面,甚至当她出差的时候你必须自己一个人独自待在房子里。
「你必须好好包容她的脾气,尤其是在她很烦躁只想安静独处的时候;你也必须调整自己的生活习惯,尤其是打理家事跟生活作息要正常;还有,找份工作好好认真的做,经济上不要老是靠她。静芸,你必须多一点独立自主与体贴包容。」
杨静芸被他说的面有愧色,她低着头,眼神一开始有些迷惘,然後渐渐变得清明起来。「小青,我……我好像知道该怎麽做了。」
靳岚青微笑着拍拍她的脸颊,「你想通就好。去洗把脸,换一件整齐的衣服,再决定要不要打电话给她?」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