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飞奔过港口的街道,人类看不见以幻惑掩蔽身形的她,只觉一阵狂风瞬息即止。
她正在追踪缇奇,那只天然卷诺亚身上的古龙水味儿颇有记忆点,在德国酒吧偶遇一次後便留下印象。犬科妖族的嗅觉能力被放到最大,凛冬一面飞驰,一面辨识断断续续残存的气息。
直至人烟稀少的城郊边缘,她才终於发现缇奇的身影──大概认定LV3绝对会困住驱魔师们,只见男人叼着烟,步伐懒散,彷佛千年伯爵下令带回白色末裔的任务不过是上街采购。
幸好还没到任务地就追上他……凛冬松了口气。只要在这儿绊住缇奇,剩下LV3就好办多了。
她将手链上的妖力结晶全扯下来,燃起狐火,依循方位布下构筑迷幻阵的八道禁制;一颗捏成人形,落地化为配戴狐面具的假分身,意图以幻拟真,拖延并困住快乐诺亚。
虽然一次用掉所有的保险很糟糕,但眼下似乎也没别的办法……她淡不可闻地叹气。
然而要布置这麽大范围的阵,就算已借助媒介,还是非得有所牺牲不可。
凛冬微微蹙眉,划开手腕,血立刻喷了出来。
以血代笔,她写下奇异的符令巩固阵眼,并为狐面描绘妖艳繁复的花纹,嫣红流转,僵硬如木偶般的分身瞬间活动起来,举止音容皆与本尊无异。
这些杂拌儿的术法,是凛冬被Master拘禁灵魂後,在最初遭遇的梦境RPG之中解锁的「技能」──如同她的非人躯壳一般,皆是遵照Master谱写的沙盒式游戏架构(SandboxGame)而衍生的虚假产物。
在那高度自由且精致绝伦的虚拟现实里,可选择的角色种族少说上百种,每种都按照其特徵、特性做了极详实的设定,拥有相应的技能与天赋树,条件性触发即可解锁。
当初签订箱庭游戏契约之时,Master就允诺他们得以保留「自身角色之能力」进行异世界轮回,不过会随着剧本舖陈,或所处世界的世界观而有所微调──譬如初到驱魔世界的她就被封印住深渊之眼。
Master虽然暴虐残酷,拥有令人作呕的恶趣味,但在守信方面,却是个说一不二的主。
正是这项协议,让凛冬得以在这以Innocence为基础的世界使她那近乎外挂的异能……听上去不错对吧?
太天真。
伪善者的箴言是最甜美的毒酒。
Master作为箱庭游戏的庄家,亦是玩家……还是特别注重刺激感与挑战性的那种,最喜欢给予手里玩物各种有效筹码(外挂),增加变因,博弈更有乐趣。
俗话说「与人斗,其乐无穷。」这正是Master心之所向。
越是懂得聪明地钻漏洞利用规则反抗的家伙,越能激起她的斗争心──唯有真正傲然的坚忍及不屈,才值得去动手摧毁。
看着鼓掌中别无选择的玩物,被她蛊惑、煽动,一步步爬上自以为的希望之阶,却通往绝望之巅……将他们亲手推入奈落的渊底,即是这位梦境之主期盼已久、最甜美的报偿。
凛冬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初见面时Master对她别有深意的注视,以及唇角看似无害,却掩藏不住阴森与玩味的笑容……
她当时不懂,现在却毛骨悚然。
别想了。凛冬闭了闭眼,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要说伪善……这世界谁不伪善?
专注於眼前吧。
强行压下内心烦杂,她为狐面分身罩上掩饰身分的长斗篷,朝那只天然卷诺亚扬起下巴:「绊住那家伙。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狐面少女颔首,朝她一揖便领命而去,悄声潜行如一抹幽暗的影。
冷眼注视中了调虎离山计却不自知的快乐诺亚,凛冬献祭了另一只手腕,涌出汨汨的血液将幻阵启动,光痕流转之间构筑出蛛网般难以逃脱的陷阱。
三小时,她只有三小时能解决一切。
这是失去妖力供应源的迷幻阵,能够维持的最长时限。无视失血带来的晕眩,凛冬没有停顿,一个闪身便消失无踪。
「……咳……咳恶……」
李娜利被全身覆满鳞甲的恶魔像是破布娃娃那般扼住颈子,唾沫混合着血丝不受控制地溢出嘴角,蜿蜒而下划出一道水痕。
她挣扎着,拚命扭动残破的身躯,却换来恶魔更强烈的桎梏。
他们中了埋伏。
就算早已提高警觉,他们仍在这处处是视线死角、宛若迷宫般错综诡丽的地下冰洞中遭遇袭击,被三只狞笑的LV3,以及数不清的下级恶魔截断退路。
而他们要营救的两名驱魔师,雷哲与艾蜜莉,已经化为一坏尘土,连可供凭吊的遗体都没有。只余团服上绣着的白蔷薇十字架尚未焚尽,落在地上被恶魔们漫不在乎地踏过……像是一种讽刺。
挟着失去同伴的至恸,他们暴力扫荡整群恶魔如狂风席卷,令大半的恶魔永远埋骨於此。
但LV3可不是什麽好吃果子,狡狯善战又拥有难缠的异能,玩儿似的将体力被车轮战剧烈消耗的他们,一步步逼入难以突破的困境之中……
被勒得近乎窒息,李娜利落下一串晶莹的泪。
她眼角余光瞥见黑发青年奋力抵抗LV3的身影,知道神田也自顾不暇,难以出手相救。而拉比……此刻则不知所踪。
为什麽会变成这样……我得回去……
哥哥,还在等我呢──
当黑暗笼罩,神智开始涣散的李娜利仍虔诚地向赋予她使徒资格的神献上祈祷。
然而一切并没有好转,一直到她的骨骼被恶魔喀吱喀吱地挤压,最後终於碎裂之时,世界仍旧缄默不语。
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握着瘫软下来、不再挣扎的猎物,LV3兴致大减。
正想一把掼到岩壁上拍死,耳边突地破风一响──反射性举臂,数发锐利的冰锥缠绕诡异白焰,深深咬进他引以为傲的鳞铠,冻结成凛冽的霜。
就是这一瞬分神,手里苍白的猎物,已被迅雷不及掩耳攫走。
凛冬将李娜利安置在远离战场的安全区,虽然伤痕累累,幸好生命迹象依旧稳定。
「白色末裔吗?来得可真迟。」LV3咧嘴一笑,露出尖锐的獠牙,「诺亚大人指示要活捉,会少了很多乐趣呐……」
凛冬冷冷睇他一眼,沉默地唤出刀刃狰狞的冰之爪。
对於敌人,她向来拳头比嘴皮子好使。
不过LV3与那些下级恶魔真不是一个等级。凛冬暗暗咂嘴。尤其这只素体强化型,血多皮厚速度快,实在烦人。
她险险地躲过差点使脑袋分家的斩击,反手捅了五个透明窟窿给恶魔的肚子透透风,却被趁隙钻空子,让一记足以破石断木的重拳打飞出去吐了血。
啐了一口殷红唾沫,凛冬站起来,沁出浓重的杀气明显被激怒。
面对直扑而来的上位恶魔,她燃起狂暴妖火,无数诡丽惑人、雪白得近乎透明的焰球自虚空喷薄而出,依从意念所向追击LV3,在空气中拖曳恍若流光的轨迹。
然而理应灼人的焰火,本质却冰寒沁骨,冒着霜样的死气,无法熄灭。只要沾上一点……就会被腐蚀般的冻伤侵蚀而亡。
这招「空火流明」是凛冬的绝学之一,但妖力耗损也是空前绝後的高。若非刚「吃饱」不久,否则长期与重度饥渴为伍的她根本无法使用。
焰华流转,霜花四溅。
凛冬漠然地看着LV3逐渐被侵蚀、冻结,最後脆化碎裂。
她转身走人,却没料到这只狡狯的恶魔还留有後手──直接自爆跟她同归於尽!
你的主子诺亚大人不是下令要活捉我吗?
把主子的话当耳边风这样对吗?
当她竭力狂奔,却还是被卷入爆炸的气流之时,凛冬忍不住在心底飙过千千万万头草泥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