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你瞧瞧,小海这回替我带回多有趣的东西。」
我捧着个盒子眨巴眼,朝一旁的秋菊献宝,距离拍卖会已经过了一个月余,关於拍卖会最後我不知道是如何结束的,也许是人老了记忆有点模糊,只记得一起床六个儿子都围绕在床边,一脸紧张兮兮,鬼医莫名正给我下针,就是太疼了才把我老太太疼醒。
「娘?你没事吧?还有没有哪儿疼?头晕不晕?」楚翊凑上来,拿热手巾替我暖指尖,从六年前听到那消息开始,就有这老毛病,夏天也容易手脚冰凉。
「娘怎麽了?不是好端端能跑能跳吗?」我莫名其妙看回去,这一房都是人不嫌太挤吗?儿子们都不用上朝不用阅军不用做生意了?
「娘……」
楚翊还想说什麽,却被楚明伸手拦阻。
「娘既然没事情就好,下回别睡这麽沉,把我们都吓坏了。」
「是吗?呵呵!可能把你们卖了良心不安,前一天没睡好。」是说,有睡这麽久吗?
他们不答,只是沉默,我低头一看,楚翊立刻朝我扯出一抹笑,那笑却有些仓促,不像平时甜蜜开朗。
关於这件事情老太太我深思许久,觉得可能是这种拍卖方法太过激烈,导致儿子们心生恐惧,下回应该要采取温和而且自由的方式让他们跟闺女们接触才好,否则我老太太想想,那些来竞标的闺女们个个如狼似虎,哪有一点女儿家的娇羞样?
虽然自从凤仙太后做了我国的皇后大荣国的女子也变剽悍多了。
不过这些事情很快就被老太太我抛诸脑後,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老太太我个人觉得做人要往前看,对於过错要快速遗忘,但别人欠你钱绝对不能忘……
这回楚海的船远航西方,给我带来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其中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会自己演奏音乐的小盒子,精致铜雕里头镶嵌象牙,一朵朵的玫瑰绽放上面,细腻而巧夺天工,旁边有个小把手,转一转里头凹凸不平的滚轴滚动,就会叮叮当当有好听的声音,很像是水晶互相敲打。
旁边用各色宝石镶嵌,非常美丽,打开盒子会看见一个小女孩在跳舞。
「海公子就是知道夫人喜欢这些小玩意儿,船还没靠岸,就让人先行送过来。」
「西方真是个很有趣的地方。」我叹息着,大荣国温暖,从不下雪,楚海说只要往北方去就会变地越来越冷,雪花纷纷落,大地一片白茫茫,把所有的肮脏都覆盖。
「如果夫人喜欢,海公子肯定带您去的。」秋菊轻声说着,一边把茶端到我面前,上头飘着一朵小花,用玻璃杯盛装,透明无暇的紫色花茶,这是大荣国绝对不曾看过的。
「这个茶里的花用樱桃炖煮过,夫人可以喝完茶後享用。」
「真漂亮,让人舍不得喝掉。」我捧着茶杯,这种稀奇的东西欣赏的意味总比品尝多。
正说着,有人就进到亭子内,听到我们的对话,一撩袍子率性坐下,垂落肩头的鬈发在阳光下是浅浅的金褐色。
「娘如果喜欢,下次让人特地送一船来。」
用不着看他也知道是谁,这家中就只有楚海这孩子最率性而为,没大没小,但孩子太乖也不好,楚海这种大剌剌的个性正是适合做大事的料,看我家老大楚明步步为营行事谨慎就只能当个丞相,实在不怎样。
「今天没事吗?怎麽有空来陪娘?」记得我家楚海还私下经营个帮会,叫做海帮,是个非营利的慈善机构,大概就是让路上的商家交点小钱然後海帮会保护他们,免得受地痞流氓骚扰,就说我家儿子们都很善良……
「大船回国,他们已经足有半年没有好好休息,於是我放他们长假。」小海伸手剥了一颗连达蜜果,一个大男人应该粗手笨脚,可是他做起这种事情来却相当灵巧。
「娘,吃蜜果。」他把蜜果送到我嘴边,顺势挪到我右手边的椅子。
儿子送上来的孝心自然要吃。
「呵呵!乖孩子,不要紧,我让秋菊剥就好。」我环顾四周,却找不到秋菊的身影,怎麽这孩子消失这麽快,移形换影吗?
「可能去替娘沏新的茶水,娘不喜欢海儿剥的吗?」
他一挑眉,眼眸闪闪发光,其实小海的眼眸不是全然的黑,仔细一看还泛着浪条般的灰,隐隐约约,极有吸引力,这也是他那有西方血统娘亲的遗传。
小海他娘相当神秘,只知道来自西方,其他几乎都是谜,楚瑜娶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当时可是众人反对,不过我老太太倒挺高兴的,因为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这个二就刚好是老太太我……
「喜欢喜欢,你亲自给娘剥的怎麽不喜欢,只是你难得休息,不要太累了。」我摇摇头,因为头上的金步摇上缀着一颗深海明珠摇起来有点辛苦,所以我只能轻晃一下意思意思。
「替娘做什麽都不会累。」
哦哦!我的儿子们都是话术天才,这讲话怎麽讲怎麽熨贴入心,我老太太乱感动一把的,看见楚海的领子被风吹乱,很自然的伸手去替他抚平。
「瞧瞧,你这孩子连衣裳都不知道要穿好。」
楚海一缩脖子,这麽大个人还怕痒,忍不住让老太太我发笑。
「听说怕痒的男人会疼妻子,小海将来一定很疼你的媳妇。」没想到这句话换来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好一会儿楚海才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落寞。
「如果我娶媳妇,就没办法像现在这样陪着娘了,娘希望我去陪其他女人吗?」
我皱眉,因为领子始终没翻好,想到其实我的衣领也都是秋菊她们替我整理的,伺候人这还是第一回,眼看手下的领子越来越像梅乾菜,不禁几分疑惑。
「什麽其他女人不其他女人的,他是你妻子,你会爱她,非常非常爱她,娘自然是希望看到你跟心爱的人一起幸福的生活。」天下父母心,自然是希望儿子们事事都顺心;就不确定天下婆婆心是不是希望媳妇事事不顺心,否则戏台上怎麽那麽多婆婆喜欢虐待媳妇?
没想到楚海一句话让老太太我陷入思索。
「娘,什麽是爱呢?」
他抬起头,握住我的手同时也停止我对他衣领的凌虐,这儿子长大了手也特别大,发现老太太我的手刚好被他包在掌心中,虽然说女孩子家手不能被男人乱摸,不过儿子当然可以例外。
这个问题想来所有的爹娘都很难解释,因为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体会过。
文人们用很多词来形容,什麽一曲相思情意缠绵、桃花夭夭满天宛如你艳丽的脸庞、愿与你携手共步漫漫人生长路,这类情书我老太太以前也收到不少,全都被我送进火炉当柴堆的引子,纸张特别容易烧,省不少银子。
只是不管多麽美丽的词句,都不及我见楚瑜的那一眼。
千山万水中,会第一眼就见到他,那日灯火节,万家灯火一齐亮起,我躲在草丛中偷偷啃着从灶房摸来里头包酸梅的甜米团子,啃完三个正准备往第四个进攻,却一声火炮炸上天,把半个天空都照的明亮。
楚瑜正好站在这亮光下,那光把他一半的侧脸照的明亮,一半隐在黑暗中,文人忙着书写说他被照亮的侧脸宛如仙人,另一半带着属於他个人的神秘,把他写的神乎其神。
我只觉得很像我在戏台上看见的黑白郎君,心中微微一跳,却不知道那是什麽感觉,低头摸摸胸口又打算继续啃团子,东西就是要应景吃才够味,过了这节日吃米团子就觉得不美味。
可是我在黑暗中摸啊摸却没摸到团子,只摸到一只热呼呼很像手掌的东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来往嘴里咬,但只是拿自己的牙齿给人家磨皮,狐疑地顺着掌状物往上看,却见到楚瑜不知何时也钻进我栖身的草丛,正笑着看我。
「是哪来的小狐狸躲在这边吃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