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是上班时间,不过公车上还有不少乘客。一个清秀的少妇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坐在後座倒数第一排。由於车身隆起,这里的位置视野还不错,可以纵观整个车里每个角落,就是有点颠。少妇有点不舒服的皱了眉头,不过小女孩丝毫不受影响的坐在靠窗的内侧,活蹦乱跳十分兴奋。还是牙牙学语的阶段,口齿不清,而且用的字汇不多,但小女孩已经可以讥讥聒聒讲个不停。
「唉!女人啊!原来就是从小开始练习伶牙俐齿的呀…。」一个中年男子站在公车後门边,忍不住唉叹一小声,或许他被女人的饶舌所苦很久了吧!
车子靠路边车牌载客,一个阿婆胸前背着一个婴儿吃力的爬上车阶,中年男子不忍的扶了一把。
老妇人才刚站好,还来不及向男子道谢。
突然,那个聒噪的小女孩又高声呼喊起来:「妈麻,那个小孩是男生还是女生?」胖嘟嘟的小手指指着老妇人身上的婴儿。
妈妈看了一眼,食指放在嘴唇上,小声的说:「嘘!你太大声了,会吓到小朋友喔!」
小女孩「喔」了一声,顿时乖乖的坐好,好似真怕吓到在阿婆胸前沉睡的婴儿。
前面一个国中生起来让座,阿婆背对着小女孩坐好之後,小女孩好像松了口气,马上又兴奋了起来:「应该是女生,我们家都是女生,除了爸爸之外,阿嬷,和三个姐姐加上妈妈和我,我们家有六个女生…。」小女孩扳着手指高高兴兴的算了起来。
但是旁边的妈妈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本来清秀稍瘦的瓜子脸,却显得憔悴。
「不孝有三,无後最大,恐怕这个女子遇到恶婆婆了,连生四女不曾得男,天下难为莫过於此…。唉!第一天上任,我就帮帮忙吧!」中年男子心中暗叹。
「下一站,马明潭…。」公车响起了机械的女声报了下站站名,换男子眉头一紧,心道:「糟了!下一站就离开我的管区了,这该如何是好?」
眼看着母女俩没有下车的意思,男子只好一咬牙,依旧站在车上随着车子呼啸而去。
又过了两站,终於妈妈按了下车铃,牵着小女孩向车头的门口走去。男子也紧跟在後,深怕公车一下子就开走。
下了车,女子一手提着菜篮,另一手牵着小女孩,加上女孩蹦蹦跳跳,走起来十分吃力。但这妈妈很有耐心,对於活泼的小女孩并没有大呼小叫,反而逆来顺受拉紧小孩的走着弯弯曲曲的小巷回家。
男子跟在後面,看在眼里感到十分欣慰,自认自己应该帮对人了。
没多久,母女俩拐进一个社区。
正当男子也想跟过去,突然後领一紧,被人从後面抓住。
一个洪量的老人声音在後面想起:「你想干嘛?色胆包天,连已婚女子也不放过,不怕坏了你的修行?」
男子心头一紧:「甚麽人?竟然看出了我的身分?」趁着对方松了手,他回头一看,不禁大呼出来:「土地爷?」
果然是个穿着古代富家翁的白须老人,一付传统福德正神的模样。
「在下张大福,敢问前辈尊姓大名?」男子弯腰作揖,十分礼貌。
「好说,好说,我是镇守这区的土地,叫做张聚德,阁下可是隔壁区的代理土地?怎麽会跨区跑到我这来跟随良家妇女,做登徒子的行径呢?」老人伸手摸了自己长到腰间的胡子一把,继续说道:「真正恶人我还管不到,但是邪魔歪道可别想在我这里动土!」
「老爷子误会了,方才我在车上,听到这位女子连生四千金,脸露苦楚,晚辈我就想来一探究竟,看能不能帮上忙!」男子依然打躬作揖,娓娓道来前因後果。
「哦!」老土地爷笑了一笑:「命中有子无子,乃天注定,何况这是我的管区,老弟你未免管太宽了?」
张大福抬起头来也笑了笑:「前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缘分。俗语说:十年修得同船渡。我和这位女子有缘,又被我知道此事,同样身为驻地小神,怎麽能袖手旁观?」
哈哈…,老人大笑几声:「你这楞小子不错,跟我当年一模样,初生不畏虎。你不怕得罪我,就不怕得罪注生娘娘?何况你有甚麽本事能逆天而行?」
张大福脸红起来:「得罪谁我倒不在意,不过我的确还没想到该怎麽办,只想先跟来看看…。」
老人微笑着看着这个後辈,越看越是喜欢,突然从宽大的袖中抽出一个平整四方的事物,拿在左手掌心上,右手则用手指在这个方形东西上划了几下,开口说道:「有啦!李家娘子,命中无子。唉!不过她的丈夫命中该有一子,除非她丈夫另娶,否则…。唉!」
张大福赫然一惊,连忙跑到老爷子旁边,难道那方形东西上有着女子家中一切资料,包含婆婆虐待她的经过也是一清二楚。
「老爷子,这是啥玩意?」张大福好奇心大起,也越发恭敬。
「这叫iPad,是人间的新玩意,掐指一算太累了,我年纪大了,有时候资料太多,不如用这个清楚一点。这是咱们这里的城隍爷配的,每个土地一台…。对了!你刚来,原来的老土地先去报到了,你应该还没领到…。」老人突然觉得说错了甚麽话,吞吞吐吐的又说:「你是代理的,城隍爷也没召见,恐怕你还是得多练习掐指算法吧…!」
接下来张大福的回话让土地爷呛到,咳嗽个不停。「甚麽是掐指算法?我也不会!」
老人顺了口气:「那你会甚麽?」
「我在地府的时候,玄天上帝只教了我:现身术、隐身术和穿墙术,其他的我就不会了。」张大福摇头晃脑的说着。
「天啊!玄天上帝的门人,那我可得好生伺候,说不定他就像坐直升机一样,立马爬上我前头去。那个黄土地不就是攀上了关圣帝君,立刻到城隍身边当判官吗?这下机会来了,我在这里守了一百多年,还是个小土地啊!」老人心中暗自盘算着,脸上堆满笑脸:「那没关系,老弟,你我也算有缘,还想帮着我这辖区做好事呢,我这个先送你,当个见面礼,也替李娘子感谢你。」
「万万不可!老爷子,我可甚麽都还没干,就被你当贼捉了,我怎麽好意思拿了您的吃饭家伙?」张大福义正严词的拒绝。
「没关系!我和老黄很好,我在去他那要一台就好,你接了他的位置,他总不能放着原来管区的父老不管吧!何况老弟你连掐指神算都不会,那代理这几天,不就让辖区鸡飞狗跳?」老土地又把ipad往张大福身上一塞,张大福想着老人的话也不无道理,无奈只好拿着:「那…就多谢老爷子。」
「哎,客气甚麽,自家兄弟,我虚长几岁,我们同姓张,百年前一家,你就叫我大哥吧!」张聚德可是为了攀上颗大树欣喜不已,赶忙认起兄弟来。
趁着张大福还没反应过来,老头子就挽着张大福的手臂:「走走…,到我庙里喝几杯,为兄为你接接风。」
张大福一听,愣住停下脚步,吃吃哎哎结巴的说:「玄天上帝公给了我颗定仙丸,说是不能再吃凡间食物了…。酒…应该也不行吧!」
张聚德又笑了起来:「这可是仙酒啊!大哥我啊就任的时候恰好遇到王母娘娘万载寿辰,从城隍爷那领了几坛寿酒,这喝得喝得!」
说着就拉着张大福往附近土地庙去。
还没跨进土地庙门口,一声女子大吼,岔点没把张聚德吓到滚到地上去,连着张大福也躲在门口一旁,大气也不敢多喘俩口。
「死老头!你又是跑哪去啦!最近香客越来越少,就是你趴趴走,有求不应!谁还来进香!」一个挽着发髻,穿着古代富家妇人的服饰,右手拄着一根龙头拐杖,健步如飞的从庙里跑出来。
这女子很怪,你说她年轻嘛,她又满头白发。说她是个阿婆,但是脸上皮肤又光滑、红润的像个少女,何况跑出来的速度,和百米选手没两样,脸又不红气也不喘。
只见她拧着张聚德的耳朵,大呼小叫的,害张大福不知如何是好,偷偷溜走,好像又没义气;待在这里,躲在门後,又好似没出息,真是百般尴尬。
忽然女子看到了张大福,手还扭着老头耳朵,瞠大了一对杏眼,冲着张大福问:「你,谁啊?」
张大福赶忙打躬作揖,敢情他只会这一招。「我叫张大福,是隔壁区的土地,刚上任特来拜访张老爷子。您是…?」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同是福德正神?这个似老非老身着古装的女子,赶紧放了老头,比川剧变脸还快的换了个笑盈盈的面容,也连忙哈腰鞠躬:「原来是张大哥,里边坐里边坐…。」两人一前一後跨进土地庙,可把老头给落在门外头,真不知道这…这是谁的庙?
「老头子哎!客人来了!还不敢紧进来招呼…。」哇!这声音可换了温柔婉约,但是听在跌坐门旁的张聚德耳里,还是像河东狮吼一般震撼心弦,赶忙爬了起来,顾不得屁股的灰尘,「哎!来罗!」对内喊了一声,,好像甚麽都没发生过,刚从外面回来一样,一路冲进内堂里。
两位土地公主客分别坐定,刚刚还做狮子吼的土地婆站在张聚德的身後,还假意替老头子轻轻搥着背。
「大嫂,坐嘛!」张大福站起来又是一番作揖。
「不了!男人说话,哪有女人坐的份。」土地婆扭捏的说着。平时应该没甚麽客人来吧?即使来了,也不曾会见到她大发雌威。她还不赶快改变一下形象,不然传出去多难听?但是张大福应该也不会信吧?所以土地婆真的笑得很尴尬、很扭捏。
没想到,这张聚德可能给张大福借了胆,开口附和的说:「是啊!男人坐着,哪有女人坐的份…唉呦喂啊!」呵呵呵…土地婆藉着搥背的姿势,故意加大了力道搥了一下。
张聚德马上顺势改口:「不过,那是以前。现在这个时代,男女平等,哦!不!女男平等…。」不知道土地婆是不是又偷捏了一下,土地公说话零零落落、颠三倒四,赶忙说一句:「阿弟,你就坐吧!」然後又悄悄咕哝一句:「不然我骨头就散了!」
张大福听到,只是微微一笑,就赶忙拉起椅子让土地婆坐下。
张聚德一边斟酒,一边把遇到张大福的事情说了一遍给土地婆听。土地婆听完脸上阴阳怪气,不知道甚麽神情。
张大福一见,心道:「恐怕是我多管闲事,让大嫂不悦了。」
没想到,土地婆拍桌而起,大声说道:「张兄弟,大嫂替天下女人敬你!无论帮得成、帮不成,你嫂嫂我都认你这个兄弟。」说完,仰头把酒一倒,空着酒杯敬向张大福。
张大福一愣,没想到土地婆竟然如此豪气干云,也连忙仰头一饮,还不知道滋味,就把仙酒喝个见杯底。
张聚德摇头晃脑的说起来:「唉!我们家阿弟也是这封建体制的受害者啊!她上面有七个姐姐,她都还被唤做阿弟,盼着有个弟弟,你就知道她妈有多可怜了,五、六十岁还赶着上产房呢!所以,她才会嫁给我这个糟老头,没有公公、没有婆婆,逍遥自在!也因为我年纪大了点,膝下总无子,我和阿弟收养许多孤苦无依的孤儿,有点薄德,才会在往生之後,被封个土地小神啊!」张聚德说得人生酸甜苦辣,好不心酸,但也意味长远。
张大福则听得若有所悟,连忙自己倒满一大杯:「我敬两位闲伉俪!大哥大嫂的榜样,我应该要努力宣扬、教化世人,才对!」
土地婆笑得腼腆:「张兄弟,那你打算怎麽做?」
张大福偷看着张聚德,舔舔嘴唇,又摸摸下巴,羞涩的说:「我是一筹莫展,还得请教大哥。」
张聚德挺了挺胸脯,一副自信的说:「这办法不是没有,但有上、中、下策,不知道老弟想要怎麽帮?」
张大福精神一振,赶忙说道:「小弟愚昧一策都想不出来,没料到大哥还有上、中、下策可选,大哥,快…快说来听听…。」
张聚德站了起来,兜着桌子踱步绕圈圈,摇头晃脑的说:「上策就是让李娘子怀上男丁;中策就是让点化她婆婆,接受没有男丁这件事;至於下策,就是让李男另娶一门有子的妻子…。」
他话还没说完,土地婆就站起来拍了桌子:「叫你帮人,你帮着偷人,甚麽另娶,那李娘子怎麽办?」
这张聚德还真是惧内大丈夫,马上哈腰陪笑:「所以我说,这是下策嘛!下策就是聊备一格,拿来说笑的…。」
「笑你个头!」说完,土地婆顾不得客人在旁,酒杯就往老头身上砸去。老头一闪,杯子弹地而起,还好是个塑胶杯子。也可见得张聚德,平常这「淩波微步」练得多轻巧,土地婆的「弹指神功」多不神准了。
张大福赶忙劝架:「大哥大嫂,虽然说男子三妻四妾不为怪,但是我们是要帮李娘子,不是要拆散她的姻缘,这个法子不好,大大的不好。」
土地婆瞪了张大福一眼,一股闷气,脸色铁青,霍然坐下,不发一语。
张聚德一看大事不妙,赶紧笑脸迎人的说:「娘子,大福刚来报到,他可能还不知道这世间的变化。」
土地婆哼了一声,把身子转过去背对了张大福。
张大福脑袋一片空白,不知到哪里得罪了大嫂,连忙看着张聚德求援。
张聚德笑了笑:「老弟,你生前是哪个朝代人?」
张大福站了起来,双手抱拳一揖:「大明崇祯年间,河北宣府人士,原本是一衙门捕快,可是国破人散,流落草寇。本来听民间谣传,国姓爷在大员(台湾旧称)起兵,正在收拢旧属,因此特来投奔。没想到…。」
张大福说起一桩桩伤心事,一个大汉,也不禁泪湿满襟。
土地婆听他声音哽咽,也忍不住转过身来,站起来直招呼:「别哭了,大男人哭个什麽劲?你还是个土地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