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夫人,您快来呀!」一名ㄚ鬟急急忙忙的穿过回廊,口中疾呼着,那急切模样,活像发生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儿。
就在ㄚ鬟准备奔至厅堂前,她口中唤的那人,却是悄然无声的,现身於门前。「夫人!」
只见一名衣着华美的少妇走出廊外,那双明眸盯着向她跑来的ㄚ鬟,朱唇逸出轻叹来。「杜鹃儿,你真该收敛收敛你的嗓了。」她这贴身ㄚ鬟,责任心强又能干,什麽都好,就是那嗓门之大,一喳呼起来,简直能够掀破屋顶啦。
名唤杜鹃的ㄚ鬟见着眼前的主母,连忙煞住脚步。「夫人!这事儿真急啊!」她挥着袖子,忍不住又提高了嗓。「小少爷、小少爷他……」
少妇柳眉微蹙,抚了抚耳际;似是觉得耳朵有些发疼。「好了好了,我都知道。」她扬起玉掌来,环在臂上的彩帛随风摇曳,散出雅香来,「是桑儿又闯了什麽祸吧?他人现下在哪儿?」能让杜鹃撑起十足嗓音呼喊的,兴许也只有这事儿了。上回灶房不小心失了火都没让她鼓足全力呢。
「小少爷这回可不是闯祸了,夫人你一定知道咱们後院那棵榆树吧?」
她微哂,就往後院走去,「当然,那榆树出自我手。树怎麽了?」
少妇走在前头,杜鹃连忙跟上,「小少爷爬得好高好高啊,我都快吓死了。」她抚着心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少妇扬唇,自袖里翻出掌来,握紧了杜鹃的手,「你别急,桑儿什麽祸没惹过?就是不曾伤着自己。」她倒是对自家儿子信心满满。「你一个人过来,可还有人在一旁照看没有?」
「秋菊在那儿。」
她点了点头;发间的珊瑚簪子在这夏日中闪耀着。「咱们走吧。」话语方落,那双莲足像是腾空飞起似的,在回廊上奔走起来,而那松花衫裙,正绿意飘荡着,翩然洒落於这回廊砖道上。
「夫人,您等等,杜鹃儿快跟不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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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棵榆树就长在古井边,少妇带着ㄚ鬟不一会儿奔至後院,见着另一个ㄚ鬟就在榆树旁喊着,而她的儿,就挂在枝枒间;那枝叶扶疏,他小小身子隐藏於其间,令人差些找不着。
她浅浅一笑,拢了拢披帛,翩然来至榆树下,「桑儿。」
树上的男童约莫四、五岁,听见自家娘亲叫唤,欣喜的咧开嘴笑,伏在树干上的双手还空出一掌来,向底下的母亲挥了挥手。「娘亲!」
此举不意外的,引起底下两个ㄚ鬟惊呼。
「少爷!」
「小心啊!」两人吓得魂不守舍,但树上的男童只是朝她们笑了笑,并不多做理会。
她朝身後那两个担心过度的ㄚ头说了几句,好不容易才将二人支开。她回过头来,朝伏在树上的儿子笑问。「你在上头做什麽呀?」
「娘,你看!」他指了指树梢间的一窝鸟巢,「昨儿个还没有的,今早这上头就传来鸟叫声了;我上来看看。」
「大概是刚孵出来的吧?你别惊扰牠们,快下来。」
「可我好不容易才爬上来,我还想再多看看……」
「桑儿。」原本柔声劝慰霎时多了几分严厉;少妇笑意微敛,黛眉轻拢,就有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男童瞧见娘亲那张严肃的脸,心底清楚着娘亲分寸,到口的话只得吞回肚;循着来时路,三两下便从榆树上安然着地。
少妇看着儿子身上沾了几片榆树叶,模样有些狼狈;朱唇微勾,又恢复了那暖暖笑容。她伸手招来孩子,替他理了理衣容,这才牵着他,到後院里一处凉亭歇息。
「桑儿,若真好奇着树上的鸟儿,大可叫杜鹃姊给你取下便是,你又何须犯险,亲自爬到树上看呢?」
男童只是嘟着嘴,指着那棵榆树,「那棵树又高又大,我想……想爬爬看嘛。」
说穿了,还是顽皮爱玩;什麽看雏鸟儿,只是原因之一罢了。少妇抿起唇来,掏出帕子,仔细的擦拭着他脸上的灰,「你还真聪明,懂得挑爹上早朝的时间试身手。」
将脸上的灰擦净了,始见得男童面貌,果真如少妇般漂亮;眉清目秀的,俊俏极了。「就是因为爹不在我才敢爬。」想起严厉的爹亲,男童身子不由得微颤。「娘。」似是想起了心中疑问;他拉了拉娘亲那宽松的大袖,涎着脸问了。「那榆树究竟有什麽特别的?爹亲宝爱它宝爱的紧,上回阿松哥挑水一个不注意,扁担叩在树上,就被爹念了几句呢。」
听闻了男童疑惑,那双美眸半敛了下。她拍着儿子的肩,「爹可有同你说过,那树是娘亲亲手栽的?」
「有。但我看爹在意的不只此,活像将那榆树当娘亲一样看待。」
少妇巧笑出声,轻揽儿子,将之抱在怀里,「那树啊……」她望着在井边,随着薰风摇曳生姿的榆树,「是有些不一般。桑儿想听吗?」
「想!当然想!」
少妇微微一笑,抱着他轻晃着,那口嫩嗓霎时低沉了起来,像是回忆着过去,「这要从我与你爹相识的时候说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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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热闹闹的京城大街上,突如其来的,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街上行人,没携上把伞的这回全都躲到附近一旁商家里去;手上有伞的仍是一副老神在在模样,兴许是当地人吧,对这老天的脾性熟稔的很,只是从容的打开手上纸伞,继续走看着。
一阵慌乱後,街上彷佛又回到了原本的热络气氛;一场雨来也令大街上两旁的店家有了生意;卖伞的小贩笑得合不拢嘴,而对头那饭馆子里的跑堂伙计,脚步也勤快了起来。
街上熙来壤往,店舖生意兴隆,惟有方才因这场雨给迫到一旁店家里的年轻人,此时只能看着手上的一把破纸伞,仰天兴叹。
那人一副书生打扮,衣着不甚华丽,但眉目清朗,五官神俊,年纪约莫十六、七,肩上一包粗布缝制的提袋,看上去密密实实,显然是一名外地人。
「年轻人。」闻得身後叫唤,他回过头,只见这屋檐的店头老板从铺里走出来,那脸上横肉正微微发颤,看着他的眼神不甚友善;书生这下还不清楚?怕是看不惯他站在外头,且来赶人的吧。
他朝老板点了个头,「老板且莫界怀,我这就走。」回头与老板对上一眼後,随即准备打开纸伞,另寻他处时,後头的那人却又开口。
「等等。」老板见他容貌不凡,又见他洞悉自己心底想法,转头欲走,不由得有些惭愧;商人眼光最是锐利,原本打算赶人的他打消此念,转而对这书生起了点探究之心。「公子从外地来的?」
手上的伞开了一半,听见身後老板问话,他微微叹了一声,仍是庄重的回过身来答话。「老板阅人无数,小生这身打扮,只怕是早已漏了馅儿了吧?」
那老板顺了顺自个儿的八字胡,脸上神情顿时舒展开来。「是来应考的?」视线直往书生那布包望去,「距离这回京试不还有大半年呢?公子打哪儿来的,这麽早就上京城来准备了。」
说到这个,那张俊朗面容顿时浮出些许苦恼;他拱了拱手,「小生来自南方定洮,原本接着京城友人书信,欲前来投靠之,顺道温习课业,以待来日於金銮殿前一展所学,但……」话语至此,那脸上又显哀戚之色,竟是不忍再说下去。
老板盯着他一脸苦楚,多少猜着几分,「该不会公子的友人,遇到什麽变故?」
「正是……」他微颔首,想起当日前去依靠,却听闻此等恶耗时,他的心头又是一揪。
老板的脸也随着这消息沉了下来,他吁了一口长气,顿了顿,「既然如此,公子此後当怎麽安排?」商人就是商人,第一个着想的,自然还是要使上银子的那些食衣住行之事。
「小生亦为此事所苦。」
原本以为到了京城,得见友人,便可衣食无忧,专心应考,是也当初准备盘缠时,只备上一路沿途所需,并未想到到了京城,却是遇此变故。
「不知老板知京城附近,可有寺庙?」
老板闻言,笑开了一口金牙,指了指书生,「我懂你的意思了。公子这麽一问,我倒想起来了,城西郊外十里处,有一间法陀寺,环境清幽得很,公子大可上那儿去投宿,顺便在寺庙里温书,直到应考之後,再做盘算。」
书生闻得他一条明路指引,脸上总算有点笑容,「多谢老板指点,小生感激万分;这就前去那寺庙探问。」他朝老板点了点头,撑起破伞准备离开时,老板却又叫住了他。
原来是老板见书生手上纸伞业已破旧不堪,思及他方才所言,应是也无力买把新伞;便差了店里夥计取了一把伞来,又亲手赠与五两纹银。
书生不预期得此厚礼,连忙推辞,「小生与老板素未谋面,能得您一声提点已是万幸,又怎敢收您这等厚礼呢?」
那老板却是执着非常,迳自将手上的伞与银子往书生手上送,「你就算不怕被这大雨打湿身子,也得好好照料身上这些书卷吧?」他笑呵呵的,将手上的伞交与他,「至於这银子嘛,就当是给你赶路的饭钱吧?」不由分说,将五两银子也放在他手中。「路上这麽多店舖,怎麽就挑到我这店头呢?相逢即是有缘,你就别推啦,拿去吧!」
书生感动莫名,连连称谢,「老板恩情,小生没齿难忘。不知老板怎生称呼?」
「我姓谢,却又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啊?」
书生微微一笑,「敝姓孙,名唤淙允。谢老板,後会有期。」他拱了拱手,缓缓打开新伞,欲走入雨帘之中。
那谢老板呵呵一笑,也向他挥手道别。「孙公子慢走啊!」他笑得开怀,而那孙淙允亦是频频往这店头回顾,直到隐没於伞盖之中。
看谢老板送走那公子後,仍是浅笑颔首着,往他消失的那角落望去,方才被叫来送伞的夥计大感好奇,拍了拍谢老板的肩,「老板原本不是出来赶人的吗?怎麽送伞又送银子的。我平常也没看过老板出手这麽大方?」
被店内夥计这麽一说,谢老板原本那满足的笑脸突然垮了下来,回头冷冷的瞪了店内夥计一眼,「我看见有缘人就开心,想帮他一把不行吗?」哎!在他店里工作多年,胆子忒大,居然敢管起他的事儿来了。
「上回不也有个书生上门?就没看见他给您这等礼遇……」夥计口中仍是喋喋不休,不料现下雨声虽大,但谢老板仍是听见了。
「你嘴里念些什麽?上回的书生?」谢老板拽起袖来插着腰,「上回那个一副穷酸破败的模样哪能这个比?」
「他也没体面到哪儿去吧?」
谢老板哼了一声,「说你是鱼眼你还真是。老板我这双罩子,」他指了指自个儿双眼,「阅人无数,哪!我敢说,这书生相貌非凡,将来必定出人头地。你等着看吧!」谢老板说完,洋洋得意的往店舖里走。
夥计一脸委屈,指着自己,「我鱼眼?那鱼眼睛大,看得也挺分明不是吗?」
「还嚷嚷?」老板冷不防回过头来,「快去干活儿啦,店里头都快忙不过来了。」
「啊!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