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车来到医院,汤裴裴进大门前瞥见花贩,立刻不假思索的步上前挑了一束蓝玫瑰。
她喜欢花,更喜欢品种罕见的蓝玫瑰。她认为花能够给人正面的情绪力量,对一个病人来说在心灵上当然会有帮助。
找到位於五楼的病房,她轻轻的打开门,瞧见病床上正在休息的老妇人,房间很安静,只有热水器滚水声及电暖炉的运作声。放下包包,正要找花瓶插花,她却发现瓶中已插着一束清香的茉莉。
「花是我昨天插的,因为阿庆一阵子没来了。」站在门口,容毓良在医院门口看见她就跟着她过来,坦白说见到她他很意外。「换上你买的花吧,阿庆说他希望他母亲天天都能闻到花香。」
依照他的话做,她随後轻声介绍自己。「你好,我是汤裴裴。」
「我知道,阿庆常提到你,做的三明治也不赖。」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红晕他看得一清二楚。「容毓良,病人的主治医生也是常子庆的朋友。」
「他妈妈生什麽病吗?」望着妇人熟睡的脸庞,汤裴裴心中突然一悸,头开始刺痛。这是怎麽回事……
「查不出来,病人只是无意识的昏睡了三年。」
「三年,为什麽?」不自觉问出口,她抬头看见医生眼中的犹豫。「我可以问吗?」
三年……他一个人照顾他母亲三年,她是他唯一的亲人吗?她想知道为什麽,想知道有关常子庆的一切,想知道这个令她心疼的男人肩上到底背负着什麽样不为人知,也不愿让人知的心酸。
「黑帮份子针对他进行一场屠杀,他女朋友的父母跟他女朋友,还有他的父亲都死了,母亲受了重伤,他自己也是,子弹擦过他的左脑跟穿透他的脚踝,差点废了他的脚之外,他几乎被火纹身,背部严重烧烫伤。」
尽量说的云淡风轻,不过容毓良对当时他被送进医院的模样还是难以忘怀。
他奄奄一息,几乎只剩一口气,不过心中不甘心这个以生死相交的好友就这样被死神带走,他就赌这一口气。他还记得他红着眼眶拼命地为他做CPR,不放心交手给别的医师处理,自己替他进行长达八小时的手术,拼死也要救活他。
尽管语气轻淡,几句话却让汤裴裴震撼得哑口无言,他描绘的情景似乎就活生生的在她眼前上演。
又来了,为什麽她会有一股强烈的心酸感涌上心头……为什麽她的心在隐隐作痛,那不是对常子庆心疼,不是对他不舍,是对她自己……
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也经历过那场枪战……
她好像失去了什麽很重要的东西……
没来由的想法引起头脑强烈刺痛,有如针在扎,汤裴裴强压下自己异常的情绪,容毓良却没放过她脸上的任何神情。
「不过幸好子弹只是擦过他的头部,如果再偏个一两分的话,他现在可能就蒙主恩召了。」
他也差点死掉……她眼一眨,眼泪满溢脸颊。
「这……」不住哽咽抽搐,她几乎说不出话。「这不公平……为什麽老…老天爷要这麽对他……他做错了什麽……」
我的人生在三年前就已经一无所有,已经停止了,就连记忆……也在无情的折磨我……
脑中浮现常子庆的话,她现在终於知道为什麽他会这麽说了……
这种痛……他一个人是怎麽走过来的……
「你怎麽了?」他发现她现在极不对劲。
「没事,只是头有点晕……」不对,是很晕。一个踉跄,在跌下去之前容毓良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头晕?」他皱眉,似乎这个词不应发生在她身上。「我帮你做个检查。」
「不用了,这是车祸的後遗症,我最近常这样,过一会就没事了。」
最近常这样?那更要检查。「我坚持。」他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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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啷!」刚破晓的清晨,天空还是一片灰蒙蒙,医院里宁静的单人病房区,其中一面窗户被外力打碎,玻璃碎片四处喷发。
病人赤脚走近,手背上的针头被拔离,不当的使力造成血流不止,一小摊血迹已在地上滴落成洼,不顾细碎的残片割伤脚,她拿起地面上一片尖锐的玻璃。
清灵的大眼眨了眨,突地落下两行泪,她毫无半点犹豫,拿着尖片就往手腕划去,一次比一次用力,湛红鲜血瞬间爆发,染红了她的视线。
医护人员破门而入,一群人七手八脚制止她的自残。
「放开我!让我死……拜托让我死!」病人又踢又踹,拒绝受到牵制。被五花大绑在病床上,她使尽力气想要挣脱。
「注射麻醉针,调大点滴阀。」不行,手腕上的血止不了。「直接移到手术室!」医者下令,医护人员立刻移动病床。
这是什麽?好舒服的感觉……冰冰凉凉的液体让她感到放松,头上天花板的日光灯一排排掠过,思绪陷入解离状态,病人开始神智不清。她好像看到她爸妈了,他们在跟她招手,她一步步走过去,就快要到了……
她就要脱离这黑暗的世界,脱离这肮脏的身体了……
「再见了阿庆……」
常子庆一颤,从睡梦中惊醒,窗外天空黑得深沉。
手臂搁在额头上,他闭起眼,脑海中不停回放方才,女孩一心寻死的梦境。就算知道她现在活得健康,过得安好,但他还是难以消化当初从病房监视器萤幕上看到,那震撼他的画面。
抹了把脸,下床走向厨房,在冰箱旁的纸箱伸手探了探,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开了灯,他这才发现矿泉水已经喝完,纸箱内空无一物。打开冰箱,一条吐司孤零零地横躺,下层零乱地放着几个吃剩的,用橡皮筋缠起来的便当盒,门边放着两罐果酱一瓶鲜奶,除此之外也是空无一物。
叹了口气回到房间,依照惯例又会睡不着了。正打算睁着眼睛躺到天亮迎接晨曦时,他却看见随手披在椅子上的外套口袋内,露出的一个小小唐老鸭的头。
他伸长手拿出来,是个小布偶吊饰,上头还挂着迪士尼吊牌。
不自觉露出笑,他摸着唐老鸭的头、唐老鸭的嘴、唐老鸭的手……就像她喜欢他对她做的那样……
渐渐地,他奇蹟般的有了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