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伦敦郊区。
犹如一名学者所会拥有的藏书室般,挑高的偌大空间中是与天花板同样高度的书柜,上面摆满无数书房主人所珍藏的书籍。
穿着墨色唐装,一名双眼仍如火炬般熠熠生辉的年迈老者正站在木梯上,从书柜中取下一本黑色书封的书籍。
「都已经七十几了还爬那麽高,不怕摔死啊?」下方,一名留着褐色波浪长发的女人倚着实心木桌,勾起略显恶意的笑,像是在诅咒似的。
「要死也不会是现在死。」老人从木梯上稳健爬下,他拿着书到书桌前的椅子坐下,一边翻开这本厚重的书,「知道我找你来的用意?」
「多少猜到一点。」女人玩着书桌上的摆饰,语气一阵淡漠,「还有三年,不觉得时间过早了吗?」
「三年不过是眨眼即逝的一瞬间,何来过早一说?」
「死老头你还真敢讲。」女人一声嗤笑,「也只有你这种喜欢权力的老家伙才会觉得早,我可不认为那孩子跟你一样。」
「嗯,她确实与我不同。对这位子越不在乎之人越具有才能……」老人完全不在意女人口中的讽刺和嘲笑,只是淡淡地笑了一声,「这是她注定要背负的命运,就如帝王无法选择自己出生於帝王之家,这一切都是注定发生之事。」
「所以我才讨厌所谓的注定和命运。」女人眯着眼,语气透出极度的不悦。
老人不以为意地笑笑,女人的反骨和叛逆他可是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毕竟她是他的女儿嘛。
「所以,死老头你到底要我做些什麽?」她转过身,看着正细细品味着文字的老人。
老人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从抽屉中拿出信,推到女人面前。
拿起那封信,女人从中抽出那张纸。半晌,女人凝重地看向老人,「你是认真的?」
「嗯。」老人淡淡一笑,「我的指示只有这样,该怎麽做,就由你决定。」
女人闭了闭眼,像是有些无奈似的。「这件事我需要她的协助。」
「她吗?行。」知道女人口中的那个第三人称是谁,老人没什麽犹豫地就点头了。
「这次你不会参予到最後吧?」女人拿起书桌上一个做为装饰的打火机,看着这封信被火舌逐渐吞噬。「我看到了,你却没有动作。」
「嗯,的确。」老人平静地将书翻到下一页,他知道女人所指何事。
「为什麽不参予到最後?这不是你生平最大的娱乐吗?」
「没必要而已。」老人的语气很淡,淡到普通人说今天的天气很好的这种无聊屁话都比他要有起伏多了。
「……」女人一阵无言,她望着老人好一会儿,叹息道:「你猜到结局了?」
「结局只会有一种。」老人的嘴在此时微微地勾起,像是猎人看见被捕兽夹捕捉而丧失逃命能力的猎物般,那是染着兴奋的微笑。
看着老人的微笑,女人翻了个大白眼,她果然还是觉得这死老头应该要去找个心理谘询师才对——他根本是个心理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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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才是你?』
叶玮音看着摆在她面前的那份资料,静静地抬起眼望着没有任何情绪、眼底也是一片沉静的烟羽蓝。
『是。』她的任务完成了,已经没有必要隐瞒了。
『这戏演得可真够久……』烟羽蓝拿起那份象徵着从小到大陪伴自己的姚瑾其实是个间谍的资料,轻轻地,笑了。
这些年,原来她所作的一切都是一场笑话,真正的敌人就是她最信任的人。
『姚瑾,可曾有那麽一秒……』烟羽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片刻後她摇了摇头,问这些已经毫无意义,即使得到答案也挽回不了什麽,姚瑾的背叛是货真价实,是得到答案也不会改变的事实,她们的关系不可能会因为这个答案而回到过去。
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姚瑾,我让你杀了家人,你会厌我吗?』一边拿起火柴将这份资料点燃,烟羽蓝一边轻声地问着。
『小姐又厌我让您失去家人吗?』叶玮音嘴边露出浅浅的笑意,看上去竟是有些无奈和惆怅。
烟羽蓝静静看着那份资料在烟灰缸中逐渐化为残骸,她凝视着那黑色的残骸许久,双眼让人无法看清,像是愁苦,也像悲伤,像在回忆,也像什麽都不想,单纯只是在发呆——然後,她从抽屉中拿出一把左轮手枪。
『姚瑾,给你选吧。』将手枪推至桌子的正中央,她靠上椅背,『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你?』
叶玮音抬眸望向她想守护、最後却得亲手狠狠伤害的人,眸中的情绪开始变化,这些情绪都被旁边一台拍摄特写的摄影机清楚捕捉下来。
『是的,小姐。』
最後,她眸中的情绪重新归於平静,她将桌上的那把左轮手枪拿走,然後将郑穆赠与她的匕首轻轻推到烟羽蓝的面前。
即使没有言语,这个动作还是充分表现出她的选择是什麽——她不想再伤害这个女人了。
曾经,她是属於郑蓉的剑,为了保护她的剑,但是,为了任务,她不得不将剑锋指向她不愿伤害的人。
现在的她,自由了,她已经可以选择她要将剑锋指向谁。
凝视桌上那柄精致得不似武器的匕首好一会儿,烟羽蓝拿着它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叶玮音面前,看着她眼中那至极的温柔,她犹豫了。
即使姚瑾背叛她,她还是无法这麽轻易就杀掉这个从小陪伴她的女人。
身不由己。
无论是她还是姚瑾都是被这乱世所逼、身不由己的一群人,她们无法选择自己想要的,更无法违抗那些不想要的。
看出烟羽蓝的动摇,叶玮音轻轻拉起她持刀的手,将刀子抵在自己的心脏前。
『小姐,我无法和您说对不起,即使时间重来,我还是会这麽做、还是会背叛您,这是我的责任……』
毫不犹豫地,叶玮音握着烟羽蓝的手,将刀子刺入心脏,道具血袋跟着在时候流出鲜血。
即使已经手上染过无数人的鲜血,但是,当这一刻真的发生的时候,烟羽蓝的脸色还是一阵毫无血色的苍白。
忍着剧痛,叶玮音露出最後的微笑,『小姐,谢谢您。』
终於,她可以选择将剑锋指向她最想杀害的敌人。
气息逐渐微弱,烟羽蓝抱住她的身体慢慢跟着她跌坐在地上,直到叶玮音的呼吸彻底停止的那一刹那,烟羽蓝的身体一颤。
『小瑾……』她的声音略带哭腔,口吻正在颤抖,就像不愿接受姚瑾的死亡。
在最後这一刻,烟羽蓝还是喊出了姚瑾的小名。
然後,她再也没有说话了。
她抱着叶玮音,低垂着头,原本盘起的发如今显得有些凌乱,双肩微微地颤动,能够看见她彷佛极力隐藏着眼泪而绷紧的肌肉。
许多影剧时常会有角色死亡的情节发生,各式各样的死法和反应都有,有些剧会演得相当歇斯底里,大哭还算轻微,更严重的是边哭边打屍体好似不把死者打活不甘心,也没想过说不定原本还没死,这麽一打反倒彻底断了气……
以望月龙本身为「文字魔术师」的这块金字招牌,他是绝对不可能让这种诡异的事情发生,但他也没有明讲要怎麽做。
这一幕,完全都是让烟羽蓝根据角色理解来做出反应。
当人真的心痛到极致、绝望到极致、心死到极致的那一个瞬间,其实是哭不出来的。
真正被伤到、痛到的时候,那种疼痛根本让人哭不出来,也没有力气哭。
她没有哭。
因为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失去父亲时,她觉得她还有哥哥们和姚瑾;失去哥哥们时,她觉得她至少还有姚瑾,但是,当失去姚瑾之後,她还剩什麽?
已经什麽都没有了。
「OK!Cut!」当Matt拿起扩音器朝两人大喊的瞬间,所有人才猛地回过神来,接着纷纷发现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脸上还有冰凉的液体。
小唯一边吸着鼻涕一边猛擦眼泪,刚刚那一幕真的让她的心好痛!
听到Cut声,扮演屍体的叶玮音自然没打算继续演下去,但当她睁开眼,看见烟羽蓝那因为隐忍哭泣而发红的眼眶後,她愣住了。
身为一个优秀的演员,对於叶玮音而言,最难的绝对不是哭戏。
她可以大哭、可以无声地哭、可以跟个应该要送精神病院的疯子一样歇斯底里地狂哭狂吼,或者是要与其他演员演对手戏……无论是什麽样的哭戏,别的演员可能要在旁边酝酿半天,她却信手捻来,三秒就能落泪。
对她而言,哭戏的难度绝对没有比亲密戏还高,但是……
面对烟羽蓝发红的眼眶,她害怕了。
她知道这只是戏,对方也只是因为戏而哭,都已经喊Cut了,角色的情绪就不应该存在,但是,为什麽?
为什麽她会这麽害怕烟羽蓝的眼泪?
第一次,叶玮音尝到什麽叫做手足无措的滋味。
她不喜欢烟羽蓝哭,更害怕她哭,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该怎麽哄她才能让她不哭,她完全没有经验,就算是女儿也都不曾在她面前哭过!
「你、你别哭了可以吗?」
烟羽蓝看着表情隐约有些纠结尴尬的叶玮音,立刻收起原本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灿烂地笑了。
「哪有像你这样安慰人的?被你安慰的那个人肯定会哭得更惨。」
「……」她真是脑子短路才会说出那种话!
叶玮音忿忿地起身,走到Matt旁边,跟着他们一起看刚刚拍出来的成果。
在看见她握着烟羽蓝的手,把道具匕首刺入心脏的时候,她又听见附近传来啜泣声,一转头,几个跟着他们一起看画面的工作人员正在拭泪。
气氛完全被带动了啊……
叶玮音看向那个坐回椅子上像个小孩般,正在玩转圈圈的烟羽蓝,心中不由得感慨。
这就是受到上天眷顾的天才,即使没有使出全力,依然可以获得旁人或许努力无数次也都无法得到的结果。
「收工!」
就在她没注意的这几秒,看完成果的Matt很满意地大喊一声,宣布今天终於可以收工去。
听见这两个犹如福音的字终於从导演口中吐出,叶玮音看向墙上的挂钟——凌晨三点,很好,只剩不到五个小时可以睡,早上八点开工。
叶玮音正走向化妆间打算将戏服换下时,烟羽蓝先一步掠过她身旁,同时,那漂亮的唇微微蠕动,吐出了四个字。
听见那很明显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四个字的瞬间,叶玮音身体一僵,心中再次浮现让她不适的情绪。
「晚安,玮音。」
……她果然还是很讨厌这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