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金姑姑带了太后的赏赐到了兰香殿,她什麽都没有多作解释,喜笑颜开地彷佛皇家对含香有多大的隆宠似的,只说太后是为答谢她这几日抚琴辛劳。
太后自没有皇帝这麽多顾忌,赐的一盒檀木珍宝匣,里面什麽珍宝玲珑簪、璎珞耳坠、攒珠项圈、琉璃翠玉镯、点翠银花步摇等贴身饰品种种塞满了整整一盒。
给一巴掌,赏一颗糖。含香知晓这不过是太后替靖平公主的无礼给的赔礼。莫说她毫发无伤,即便真的断手缺脚,皇家愿意打赏也是给了极大的面子。
可若不是她懂得武艺,当场就要毁去容貌,别说选秀资格丧失,一辈子也毁於一旦;又如不是陵安王适时提点靖平公主,她身为太后贵客暂且不论,身後那三个宫人肯定要坏了一双眼。
因此,就算她是再怎麽样的好性子,也摆不出感激涕零的模样来。
金姑姑见她神色淡淡,也未萦怀,只对她嘘寒问暖几句,才自告退。
王姑姑见金姑姑离开,察言观色,才轻声问道:「女君,心里可是不舒坦?」自那日含香一掌拦住鞭子免得她三人受罪後,王姑姑倒是对含香有了几分真心实意。
含香一愣,回:「姑姑哪里的话,此乃天家恩赐。」
王姑姑看了眼她随手将太后所赐宝匣置於几上的举动,道:「女君,奴婢服侍你这几日,看得出你清心玉质的性子。这入得宫来万事便由不得自己,後宫的水有多深,恐怕女君还体悟不到。」
王姑姑向来笑嬉嬉的,说话圆滑,谁也不得罪。这般人说得好听些是会做人,说得不好听些也不过就是片叶不沾身,明哲保身。如今肯这样严肃的提点她,在後宫这地也算得上推心置腹了。
含香心里有些吃惊,不过略一思虑,也明白王姑姑这是在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她心中一动,语气中带了几分之前没有过的温婉。
「姑姑,当日仅是举手之劳,您万不可放在心上。」
她确实不识後宫深浅,这倒想起陵安王说的选秀之路有碍一事。习武之人自有武德,怎麽能容如此伤及无辜?当时情况容不得她多思考,又加上她确实一时情绪激起,若施外家功夫恐怕要在公主手上弄出血来,内家功夫伤的那是筋肉没有外伤,且她也确实没有用足内力,只施巧劲,无形中给公主个教训罢了……
含香这几句话,更是引得王姑姑感动几分。「女君若不嫌弃奴婢笨拙,还望尔後不论女君归於何处,还请向太后讨了奴婢服侍你。」她说着就要跪下。
「姑姑切莫如此,我如何生受得起?」含香双手扶起她的双肘。
那王姑姑起身,目光越过她,遥远的是窗外的宫墙。她叹了一口气,道:「宫中日漫长,若不镇日嬉皮笑脸,做人也犹如行屍走肉。这宫墙内的日子生死不由人,又该如何过得下去?」
含香看她说话之时神色涩然,眼角也已有些纹路,正如那玄贞门外的石板风吹雨淋,多少血泪尽在那历史痕迹。可见这王姑姑尚有自己的故事,她自不是那苟且偷生的性子,只是过往再沉重仍得想法子过了下去。
含香再仔细瞧,王姑姑其实容貌并不显老,甚至眉眼清秀生得极是出色,只往常她总是嬉皮笑脸、插科打浑,给人一种装丑卖傻的感觉,丝毫不见得庄重。如今她正经说话,就显得出几分雍容。
「姑姑可知跟随了我,那可真没有清静日子过了。」
王姑姑倒是笑了。「奴婢六岁进宫,迄今正好三十年,历经城破改朝,还有什麽没有看过?女君救了奴婢性命,又不肯让奴婢报恩,那也罢了。奴婢只求用这後半余生,陪女君相伴过些有滋有味的日子,便是锦衣环翠,便是刀山火海,那也一世欢快。还请女君允了奴婢。」这话说得爽快,倒有分江湖豪情。
在这深宫之中,她也知不论是谁都不能尽信。但这王姑姑既已投诚,自己也无人可用,何不且用且看,况且她倒是真的有些为王姑姑的坚毅神态而意动。
「姑姑若不嫌弃,自此含香就劳姑姑提携。」
王姑姑展露笑颜,眼角眉梢尽是喜意,她真心真意的开怀起来,脸庞竟有难以言喻的光采。含香这时才知,往常王姑姑的笑容从未达到心眼里,原来她笑起来是这样的让人瞧了心悦。
「姑姑名唤什麽?」宫里规矩,有品阶的掌事宫女都是称为姑姑,只有自己的主子会称其名。王姑姑心里着实放下了,含香肯询问名字,就当真是愿意收为心腹。
「奴婢贱名楼萱,阁楼的楼,萱草的萱。」
含香听她这般官腔,微微一笑。「姑姑名字极好,岂是贱名,不若我为姑姑改了些阿猫阿狗的名来?」
楼萱哑然失笑,不料到含香瞧来清冷,但却有俏皮一面。
如此两人说话之间,倒比从前亲近几分,楼萱唤来那两位同日也被含香救下的宫女,脸长而有些木讷的叫环月,脸圆长得略丰膄的叫君香。两人齐齐跪下,恭敬地朝她磕了头。
「小姐,环月、君香还请女君一并收留,往後若我随你去了,这两人怕是……」
含香点点头,让两女很快便起身,她在宫中尚未有名份,就让三个宫人认她为主,实属不妥之举,还是谨慎为好。而她既肯收楼萱,便是想过这两个宫女也要一并收了才好。否则日後那靖平公主不知要用什麽残忍手段,来害这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