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际盃圆满落幕的第二个星期六,因为系际盃上大家的表现太完美,所以学会决定要带着参赛同学以及学会成员到学校附近的烧烤餐厅办庆功宴。
在大家都聚在一起开趴庆祝终於痛宰了生科系那群混帐的同一天,我顶着大太阳,站在明明已经十月,却一点也不秋天的烈日下,看着比预定时间晚了十几分钟才出现的橘子。
原本我有点犹豫是要赴橘子的约还是参加系上的庆功宴,但仔细想一想,系际盃我根本半点忙也没有帮上,而且还中途落跑,我总觉得去吃庆功宴的话我会吃得很心虚,搞不好痞子他们还会说我根本就只是专门去白吃白喝……
所以我决定还是来陪橘子好了,至少陪她不会让我感到心虚。
可是我却突然想到了哑巴。
橘子一发现到我,立刻小跑步跑过来,站在我面前时,还有些气喘吁吁地跟我解释她因为刚才在路上塞车,所以才会这麽晚到。
「不然我时间都算得好好的……」她吁了一口气,我跟她说没关系,叫她不用太在意,她却还是很坚持要因为迟到的事情跟我道歉。
休息了一会儿,她说话才终於没那麽喘。
橘子笑着问我有没有发现她今天是不是有哪里不一样?
她还特地退了几步,站在我面前。
我看着她,从刚刚她走出捷运站时,我就发现她今天真的很不一样。先前我们出去,她穿得都很轻便简单,完全是以方便跑跑跳跳还是走来走去为主,她常说她同学都叫她男人婆,而且一定还是衣柜里连件裙子也没有的那种。
不过今天她就穿了一件牛仔短裙,里面搭了件紧身的七分裤然後穿着平底鞋,感觉跟平常差了很多。而且她总是绑起来的马尾也放了下来,我第一次发现其实橘子的头发居然有那麽长,也更觉得女孩子果然只要稍微打扮一下,就可以变得跟平常完全不同。
我这样看着橘子一、两分钟,她才大笑起来,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叫我可以不用看得那麽仔细,不然她被看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虽然她说她觉得不好意思,却还是问我:「那你觉得我今天穿这样如何?」
她笑得很开心、很开心,也充满了自信。这麽说的同时,还刻意转了一圈让我看。
「很可爱啊。」我老实地回答,她又哈哈地笑我到底在三八个什麽意思。听她这麽一说,我反而又想问她到底是谁问我这问题的啊?「而且可爱是真的啊,哪里三八了?」
橘子笑了笑,「欸小风,我们去码头那里走走好不好?」她走过来,勾着我的手,整个人靠在我身上。
我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
不过我还是顺着她的意思,跟她一起一路从捷运站,边走边逛还边吃地晃到了码头去。
橘子一直拿着她的手机到处拍,一下对着天空一下对着海,还会突然靠过来贴在我身上,要我跟她一起对着手机镜头扮鬼脸。
「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是在高兴什麽耶?」看着现在正在检查照片拍得如何的橘子,我这麽问她。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没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是把刚刚拍的照片拿给我看。
「你觉得这张拍得怎样?」
那是我们刚刚扮鬼脸的照片。橘子一手扯着我的脸,让我的脸歪了一边,丑得要死,她却只是吐吐舌头就了事。
「这张就我最丑而已嘛……」
「我觉得很可爱耶!就拿这张当手机的桌布好了。」说完,她又快速按了几下手机,把设定好的桌面给我看。
「我靠!你还真的弄成桌面?」我一看,马上就想抢走她的手机,但是她的动作更快一步地手机藏起来,最後还乾脆跑给我追。
追了好长一段路,我都想问她还想跑多远时,在我前面七、八公尺的橘子突然拐弯,跑到一个牵着黄金猎犬散步的人面前,和狗主人聊了好久,接着便蹲下来抱着那只黄金拍照。
我无奈地笑了笑,走了过去,看着後来她给我看的她与黄金猎犬的合照,我说整张照片除了她自己的大头外,黄金根本就只剩一团毛球了。之後她又拍了好几张狗的照片,才开心地跟狗主人说了谢谢。
目前狗主人跟黄金猎犬离开之後,我们又在那一带晃了好久,直到橘子用手机拍照拍到满意了,她才拖着我走回桥下的休息区。
橘子坐在我对面,很认真地玩手机。
我倒也悠闲地用手撑着椅子,仰头看向天空发呆。发呆到一半,我突然想到昨天橘子跟我说她有事情想告诉我。
「对了,橘子,你昨天说有什麽事要告诉我?」我看着橘子,她顿了一会儿,才将手机收回包包中,合拢双腿,挺直腰杆地坐着。看她这个样子我也不自主地坐直了身体。等下的话题会很严肃吗?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然而我们这样僵持了几秒,也许快一分钟,因为没有人说话而让气氛变得很沉闷,所以也不知不觉地时间到底过了多久。
後来是橘子先叹了口气,在不让自己走光的程度下变回她平常大咧咧的坐姿。
「真是的,装淑女累死人了。」她一边抱怨一边伸懒腰,两手撑着椅子整个人向後仰,跟我刚刚一样。
「又没有人叫你装……」
「对!所以我不要再装了。」
「像你平常那样就已经很--」
「我们分手吧。」
「……啊?」我刚刚话都还没讲完,橘子就打断我的话,有些莫名其妙地接了这一句。
这是什麽超展开?我不解地看着橘子,她一脸非常认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感觉。
「干嘛啊,小风?」她笑着说,「不要一副好像见鬼的表情嘛!我知道你应该是吓到了,其实我也不太愿意……」她用一副不太在意的口气说,「我也想了很久,想很久要用什麽方法比较好,虽然想了很多方法,却又觉得那样好麻烦、好婆婆妈妈,所以我才觉得果然还是要快刀斩乱麻比较好,比较有我自己的风格在。」
「你这是……什麽意思?」我不解地看着她。
「我以为你自己应该也很明白才对。」她笑道,「当初我跟韵柔提过我喜欢你的时候,她还叫我最好放弃比较好,因为你很喜欢你的上一任女朋友。只是我觉得,不管做什麽事情都要先试着去做,而不是告诉自己办不到、没希望,不然我不就永远都不知道我是不是能有机会和你在一起了吗?所以我才决定跟你表白,也决定,如果你还是忘不了你的前女友也没有关系。
「我以为如果我们在一起的话,总有一天我的地位可以慢慢提高,你也会把我放在你的心里面。但是我觉得事情好像不是这样……」话说到这里,她把视线移开了一会儿,才又放回我身上,「我猜,你应该是不讨厌我,只是还没有到喜欢的地步。」
橘子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裙子,还拿起了她原本放在椅子上的背包。
我思考着她刚刚说的话,却完全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她。
橘子突然看向旁边,我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哑巴居然在那里,只是他好像没注意到我们。我满头雾水地看着动也不动的哑巴,又看向橘子。
「……这是怎麽回事?你们两个联手起来整我吗?」我问。
「怎麽可能啊!」听了我的话,橘子先是傻了一下,才大笑出来,「好啦,我觉得我真的得离开了,不然我真的会哭出来。」大笑结束,橘子抿着嘴唇很勉强地扯出一个笑,「笨小风,要比起来,我不认为我喜欢你的程度会输给谁,可是比起在你心里的重要性,我却输了一大截。」
「等一下橘子,我根本、」我靠,谁来跟我解释一下现在究竟是什麽情况?「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觉得莫名其妙地看向刚刚哑巴站的地方,却没看到哑巴。
干,不会我刚刚眼花吧?可是也不可能橘子跟我同时眼花才对啊……我看着橘子,她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红了眼眶,正在深呼吸努力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橘子?」我很怀疑现在是不是在演哪出偶像剧,却又不是。
难怪总有人会说现实生活比戏里演的还夸张。因为人永远猜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麽事。
「没有怎麽回事啊,小风。」她说话的声音有点哽咽,又接着说:「你多正视一下你到底在想什麽好不好?不然这样只会让喜欢你的人很受伤而已。所以、所以……」她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之後,很勉强地对着我挤出一个笑容,「就这样……我要回去了。」她匆匆地留下了一句再见之後,立刻就跑了。
我愣在原地,有些搞不清楚我要不要追上去,结果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橘子跑向不远处的公车站,搭上正好靠站停下的公车。
一切似乎突然变成了一场闹剧,如果不是当事人是我自己,我可能会问这是谁写的烂剧本,怎麽会这麽没梗、剧情这麽老。然而这场我好像是主角的戏,却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妈的到底发生什麽事的时候,就这样突然结束了。
……干,要我死的话,能不能先让我知道我是怎麽死的?我想到以前痞子跟可乐常常说我这个人迟钝得跟恐龙一样,那时我还反驳他们我才没迟钝成那个样子。
但现在我自己都觉得我好像真的很迟钝。像是对橘子很迟钝,也对哑巴很迟钝。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後来乾脆整个人倒在椅子上。
脑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说不想要去思考那些事情也不对,应该要说,就算我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也无从整理起。脑袋完全乱成了一片,所有的事情都像拼图一样在脑海里飞来飞去,我根本就抓不到任何一片碎片可以把事情拼回原貌。
为什麽好好的,橘子要跟我分手?为什麽哑巴会出……对了!哑巴!
我从椅子上弹起来,看向刚刚哑巴站的地方,他不在那里了。我又看了看四周,才终於发现他就在不远的地方,正朝着我走过来,对於我看见他的事情完全不觉得惊讶。
他手里拿了两杯饮料,一过来就递了一杯给我,接着坐在我对面一语不发。
气氛又整个闷了下来,我咬着吸管看他,他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低头看着他手里的那杯饮料,一副也在想事情的样子。
「没去庆功宴?」我问,哑巴摇头,「你也算半个主角耶!」我用脚踢哑巴的膝盖,问他怎麽有好料吃他还不去?
「她叫我过来,我就过来了。」
……他?我疑惑了下,「橘子?」
没回答,哑巴只点了点头。
过了几秒,他又说,「她知道我喜欢你。」被别人发现自己是同性恋,还能继续面无表情地坐在我面前喝柳橙汁的哑巴,不知道是真的异常地处变不惊,不在乎外人眼光,还是该说他根本就没神经?
……不过面对会让我有某种危机的哑巴,却还能处之泰然的我,应该也不简单吧?但我才不想被人用这个来称赞我的冷静。
冰凉的可乐透着冰块滑进喉咙里带了点刺激,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了?」哑巴问。
摇了摇杯子,冰块之间撞击的声音清脆传来,里面到底装了多少冰块?刚刚可乐喝起来的味道淡到不行,都快变成白开水了。我没直接回答哑巴的问题,只说谈感情真的很伤感情,他却像是有所共鸣似地点了点头,还说了句「的确」。
「特别是碰上你这个白痴。」他看都不看我,我装作没听到,接着他又说:「问我为什麽喜欢你,我也不知道。」
我抬头想偷看哑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不会有什麽深情还是柔和那种恶心得要死的形容,只看得出来他很认真,认真得像是我是他面前的一张攸关他会不会被当的期末考考卷。
我连忙移开自己的视线,这时哑巴问我,我被橘子甩了不会难过吗?
难过……哑巴没提的话,我都忘了我才刚被甩而已,那我是不是该有所表示一下?但似乎又不觉得有什麽值得难过的地方。
打一开始我就只把橘子当成朋友而已,一个很聊得来的女性朋友。
在一起是她提的,也许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认同她的那句「我们算不算交往」。
我想起刚刚橘子一脸很想哭却又硬要把眼泪忍下来的表情,虽然她最後还是哭出来了。我一直觉得橘子是个大方直接不做作的女孩子,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不管做什麽,她总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可是我今天却让她哭了。
「其实她人很好。」终於,哑巴又接了这句话。
「你很奇怪耶……我还以为我们分手你会比较开心。」如果这句话在旁人听来,应该会觉得我们是在抢同一个女孩子吧?真可惜不是。
他没说什麽,低头喝着饮料,不一会儿就把柳橙汁喝到见底了。而我手里的饮料,里面的冰块也溶得差不多了。
「喂哑巴,」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陪我逛逛吧。」他默默地点了头。
我跟哑巴两个人在码头到处闲晃,再一路走回捷运站,买了吃没几口就会开始融化,沾得我满手都是的冰淇淋,坐在靠近河岸的楼梯旁,看会不会有个大浪把我们的鞋子全弄湿。
直到太阳下山後,我们才往捷运站的方向走。
走在老街前的广场,四周都是恩恩爱爱,还一直搂搂抱抱的情侣,这摆明是要让我触景伤情吗?不过好像也没什麽情好伤的。
随便找了空位坐下来,喝着刚刚买来的果汁,我们正後方那对情侣的甜言蜜语清楚地传进我耳里。什麽宝贝我永远爱你啊,亲爱的你爱不爱我之类的,好像以前我也曾对人说过?怎麽同样的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就让人觉得鸡皮疙瘩快掉满地。
只是我想到,今天原本以为是要跟橘子出来约会的,没想到下午我就被甩了,然後变成跟哑巴在淡水闲晃了一整天……这麽说来,其实也能算是我跟哑巴在约会?
我有些开玩笑似地把我的想法说出来,哑巴只瞄了我一眼就低头看着地上不发一语。
一看他这样,我就发现我说错话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拿了不能开玩笑的事情来开玩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地想开口跟哑巴道歉,跟他说我的玩笑开得太过火时,他却突然站了起来,看了我一眼後,一句话也没说地走了。
我杵在原地看着哑巴离开的背影,心里问自己这是第几次了?最近我好像老是看着哑巴一副很落寞地丢下我一个人先走,次数多得我都快数不清了。
右手下意识地抓上胸口,耳边传来急速的心跳声又代表什麽?心里觉得很闷,好像有一口气就这样梗在那里完全没有办法吐出来,让我憋住了呼吸,最後连脑袋都很涨。
我想知道原因,却又很害怕当自己知道答案的话,好像会有什麽跟着改变,我很怕,我想跟哑巴一直当朋友。一直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却又涌起想哭的冲动。
心情很闷很闷,淡水夜晚难得拂来的凉风,周遭情侣的低语情话都让我觉得我像是突然被这个世界隔离在外一样。
我越来越搞不懂,对我来说,哑巴到底是什麽人了。
有个念头就像不能说的秘密一样,好像一旦拆穿了就完蛋了。我知道不该一直试图去搞清楚那个秘密,我也不想去理解,偏偏大脑却一直不受控制地不断想着那件事。
我一直在说服自己,哑巴只是个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
只是我好像从没想过,为什麽我会把他看得那麽重要?可乐、痞子跟阿豆对我来说也是进了大学之後,所认识的好朋友、死党,他们也很重要,不过哑巴对我的重要性,好像又有那麽一点不一样……
到底不一样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骑车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可是从淡水骑回家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还是想不透。
搞不好只是因为我们电波很合,所以频率接上了?最後归纳出来的这个结论,连我自己都觉得蠢到极点了,讲出去一定笑死一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