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传送阵,夜馆近在眼前。
学院里的传送阵有些会到指定地点,有些则依个人想法到距离目的地最近的传送点。自己下意识居然想着回到这里。因为他不习惯示弱,也不喜欢给别人看到他虚弱的样子。
双眼开始无法对焦,他猜想自己不用五分钟就会倒下──魔药效力实在太强,就算他的抗药性再怎麽好,也只能勉强撑住一阵子,若是方才再拖久一点……自己就是被贯穿的那一个。
他苦撑着,紧咬牙关,只想着──要倒也要倒在自己的房间内。
正想用仅剩的力气推开大厅的门,没想到门突然开启,震惊的脸孔映入眼帘,烨斐来不及多说甚麽,双眼蓦然阖上,向前倾倒。
亚滫急忙接住沾满血的人,他的身体严重失温,冰冷得犹如一具死屍,伤口之多,实在令人不敢目睹。
这是怎麽回事?心中百般疑惑,但担忧却是更多。
「烨斐?醒醒!」怀中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亚滫打横抱起他直往医疗室,把要处理的事务抛诸脑後,只为了确保怀中的人安然无恙。
明亮的房内十分静谧,五个人围在床边或坐或站,而躺在床上的人双目紧闭,面容惨白,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微的起伏,一般人肯定以为人已经死了。
踏进这里,索垠感受到一股强烈低气压,「奇怪了,你们都不用上课吗?亚滫小亲亲就算了,白衣级的小朋友不可以这麽任性喔──!」他双手叉腰,装出可爱的表情想引人注意。接着维持这个姿势,一秒过去,一分钟过去,没有人答话,甚至连看一眼都没有!哼!不解风情的一群家伙!
「人家设在学院的灵咒,可以让人以几百倍的速度再生及修复伤口,加上人家技术高明,这里只会有醒不过来的人,不会有死人啦!」说完,兄弟俩一致转头瞪他,一副想宰了他的凶狠模样。
索垠一脸委屈地辩解:「呃……人家又不是说他醒不过来……你们真的很凶耶……」
「那为什麽小烨到现在还没醒?」
「在他体内的魔药其中夹带的魔性让他的自我治癒能力变得异常缓慢,况且药性发作後还勉强使用和魔力相制的武力,魔性在体内蔓延的速度更是急遽加快,真是不懂得爱惜身体的孩子。」
他叹了一大口气,今天真的很倒楣!每学期炎罗的第一堂课必让医疗室业务量暴增,因为他而被送进来的学生把这里塞爆了!昨天刚铺的粉红色地砖瞬间全毁!
宏亮的叫喊声忽然从外面传来:「索垠!快点滚出来!你不知道外面还有一大票人要治吗?少在里面偷懒!」
听见怒吼,他一脸无奈踩着沉重的脚步出去,还不忘回头补了一句:「小朋友快回去上课,不要在这里跟病人抢氧气。」
闻言,亚滫侧目对其他四人说:「你们回去上课,第一天不要无故缺席,免得老师盯上你们,他在这里不会有事的。」听到亚滫这麽说,他们也不好再强留下来,只能默默离开。
一出房门,紫阳忿忿说道:「下次……我绝对要让那个家伙尝到百倍千倍的痛。」四人互相对望,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有相同的共识。
揉揉发疼的额头,亚滫还得想该怎麽跟葛雷解释他迟到的理由……拿起挂在胸前的黑色坠表,启动通讯用咒,对方的脸浮现眼前。
『还在医疗室呀……』他眯起细长的眼,脸色看来似乎不太好。
「抱歉……不过你怎麽知道我在医疗室?」适才过於匆忙,他抽不出时间通知葛雷自己的所在地,正确来说──是压根忘了通知。
『超过约定时间你都没出现,所以我回夜馆找你,正好遇到娅纱和犽各,他们说你匆匆忙忙抱着一个人离开,叫你也没发现。』葛雷表情正经地盯着他,俨然是在等合理的解释。
听完原由,亚滫温言道:「事态紧急……抱歉。」体认到自己有错,他很乾脆地道歉。
『紧急到跟我约的时间都忘了?这不像平常的你,看来某人在你心中分量不轻哪。』
「别闹了……我直接过去会议室。」看了看时间,幸好自己跟葛雷有提早约,离正式开会还有缓冲时间。
葛雷正色叮咛:『嗯,这次可别迟到,要不然惹得其他学院代表不开心的话,我不会帮你打圆场。』
「我知道,待会见。」阖上坠表切断画面,亚滫伸手轻轻拨开烨斐额前的发丝,修长的手指滑过阖上的眼,白皙的脸颊……最後停在毫无血色的双唇。
脑中浮现一个念头,他蓦然牵起对方的右手,轻柔一吻落在手背上,宛如骑士效忠主人应做的回礼。
昏迷期间,烨斐做了一个噩梦,梦的内容是甚麽他已记不清楚,却足以让他惊醒──猛地睁开眼,挣扎想起身,一时重心不稳往旁倾倒,一个温暖的怀抱,彷佛在载浮载沉的汪洋中抓到一根浮木,下意识紧紧握住不愿放手。
亚滫柔声问道:「烨斐,你还好吗?」总算开完会,处理完手边事务後,他立刻回到医疗室探望,谁知道一开门──就看到人差点摔下床,让他莫名胆战心惊。
烨斐看不清眼前的人,却不舍得放开,想暂时依赖这个温暖的怀抱,「不要……离开……」
听到这句话,亚滫温柔地拍拍他的头,轻声道:「我不会离开。」耳中传来温暖的话语,不到一秒,他再度失去意识。
亚滫将人安置好後,静坐在床边看护。柔亮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房里,和房内的两人相互辉映。
索垠从门外悄悄探头进来,嘴里咬着一条手帕,「喔,简直就是一幅画……」
翌日早晨,亚滫独自待在学生会办公室,他不自觉啃咬手指,修长手指留下一道道齿痕,葛雷常跟他说这个习惯很不好,却难以戒除。昨天在医疗室,没有多想就这麽做了……
『亚滫,如果有一天你自认遇见生命中重要之人,就对此人许下阿尔斯家的效忠誓约,若此人给予回应,从此以後──你便只为此人而活,和她生命与共。』
爷爷用慈祥面孔对年幼的亚滫说着,当时他还不懂甚麽叫做重要之人跟家人的差别,『爷爷就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老人微笑地将他抱起来放在腿上,望着小亚滫短短的手臂在半空中挥舞,老人忍不住噗哧一笑,溺爱地摸摸他的头,『傻孩子,等我未来的孙媳妇出现,爷爷在你心中的排名可就瞬间下滑了。』
小亚滫歪头面露不解,单纯天真的模样煞是惹人怜爱,『呵呵,你的心意爷爷心领了,不过我只要你记住,效忠誓约绝对不要用在火族身上,虽然他们是阿尔斯家誓言守护的对象……但爷爷希望你可以拥有自己的幸福。』
『为什麽?』
听到亚滫的疑问,老人慈祥神色转为严肃,目光带着淡淡悲伤,『保护火族是阿尔斯家的使命,却不是唯一的宿命。家族中多少人因此早年丧命,你的父亲也是将效忠誓约订在火族身上才会早逝……火族的命运过於沉重,他们终会走向不幸、痛苦和死亡。身为你的爷爷,而不是阿尔斯家主的身分,我当然希望你能获得幸福,而不是像你的父亲一样,死无葬身之地……』说着,老人的视线飘向远方,神情格外凝重。
小亚滫深知爷爷在想父亲了──爷爷最疼爱父亲,他的死对爷爷来说无疑是重大的打击。而自己当时太小,对父亲的印象十分模糊,并无太多情感,於小亚滫来说──爷爷便是父亲。
时光流逝,没想到多年後……他还是做了跟父亲一样的决定。当唇瓣轻触手背,效忠誓约已定下一半,亚滫无须藉由感知便可知晓对方是否安然无恙,若日後烨斐给予回应,他的生命便和对方与共──生不同时,死却相伴。
亚滫喃喃自语:「爷爷,对不起了。」这件事无法一辈子瞒住爷爷,身为阿尔斯家主,有没有订过效忠誓约逃不过他的眼睛。
仔细想想……自己有时也是很任性呀。
敲门声从外传进来,葛雷和菲茵一同出现,两人手上各抱着一叠厚厚的文件。一看见亚滫,菲茵露出饶富意味的笑容,一脸好奇地说:「到底是谁可以让会长大人露出烦恼的表情呢?」
葛雷推了推眼镜,正色道:「就我的观察,对象应该是──」话还没说完,亚滫瞬间出现在他面前,按住他的嘴。
「葛雷,你不要因为昨天的事挟怨报复。」看到两人的诡异互动,菲茵更加好奇,她放下手中的文件,故意勾住亚滫的手臂,一双魅眼朝着葛雷眨呀眨。
看到亚滫异常紧张,葛雷心中浮现出许多坏念头,虽然很想继续闹下去,但是他有些担心以後亚滫会藉故增加工作量。眼前这位少年做事条理分明、待人客气、形象满分,实际上可是手段高明,半点也惹不起,「不说了,你想知道的话,请自己想办法。」葛雷抱着文件走到桌子旁放下,认真地整理资料。
「菲茵,你可以放开我了吧?」俊美的面容有点尴尬,因为菲茵的女性凶器紧贴着他,使他浑身不自在……菲茵算是跟他走得最近的异性,长相也十分出众,无奈自己就是没有任何感觉……
「会长大人也会害羞?真是可爱。」菲茵娇笑着放开手,走到葛雷旁边坐下和他一起处理资料。
「亚滫,别再发呆了。」听到葛雷的呼喊,亚滫才回神跟他们一起整理资料。见状,菲茵跟葛雷不禁相视一笑──接下来肯定有好戏可看……要是会长大人的众多爱慕者知道他心有所属,引起学院暴动也不足为奇。
烨斐一推开房门,蛛儿忽然猛朝自己扑过来,他伸手抱住娇小的身躯,虽然经过一夜的治疗,伤口仍未完全复原,蛛儿这一撞──顿时让他有种快吐血的冲动。秀眉微蹙,忍不住发出闷哼声,「呃……」
蛛儿察觉有异,连忙从他身上跳下来,两手俐落地将烨斐身上的黑色外套扯开,原本白皙柔滑的皮肤多了大大小小的伤痕──较浅的伤口已然结痂,而较深的缠着绷带,还在渗血!
见状,她一阵心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啜泣道:「呜呜,烨斐怎麽受这麽多伤?可是奇怪……就算受重伤,应该也会很快治好才对……」
烨斐轻声安慰:「别担心,我现在复原力比普通人还低,所以伤口癒合慢,能保持清醒已经很不错了。」
接近凌晨时分,他总算恢复意识,看到整齐摺叠放在床边的黑色制服外套……脑中立刻闪过一个人影。身上本来的衣服破烂不堪,这肯定是对方好意留下来给他暂用。
穿上外套後,烨斐正想离开医疗室就被索垠逮个正着,对方直嚷着不准放行,经烨斐再三保证,今天上完课後会回去检查伤势和加强治疗,索垠才勉强放人。
心中本想直接去上课……但穿着亚滫的外套在外行动,不引起一阵骚动才怪,只好先回夜馆换套新的制服。
「蛛儿,你不要哭,我没破相,身体还算健康。」说到最後,自己也觉得有点心虚,这样叫健康?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你看你的脸这麽白!虽然本来就很白……但是现在简直白的跟死人一样!」
接二连三的高音轰炸,烨斐突然有一种不应该回来的感觉……
他轻拍她的头接着起身去换制服,打理好後准备往外走,殊不知娇小的身影率先挡在门前,一双大眼死死盯着他,「蛛儿不准烨斐出门!会死掉的!」她视死如归的表情,让烨斐一时之间哭笑不得。
死掉也太夸张了一点,没办法,只好用那招了。
「蛛儿,你去看看窗外有甚麽?」闻言,她偏头望向窗边,蹦蹦跳跳跑到窗边认真往外看。
「烨斐,哪里有东西?」一回头,门口空无一人,呼天抢地的哭喊声从房内传出,烨斐在离房门外几步之遥的距离,瞬间加快脚步离开这个地方以图耳根清静。
好不容易走到瑷辉塔,刚踏进教室,全部人一致转头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