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上)上玄仙君
上玄仙君不记得他是怎麽认识梦瑶仙子的,可他永远记得,那女孩柔弱的样子,总叫人忍不住多留心她一些。
也许便是因为这样罢。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注意到梦瑶仙子,总是在她无助之时,帮助她、关心她,陪在她的身边,最後,甚至连她的终生大事也顺便由仙君给一并照顾了。
上玄仙君眼中的梦瑶仙子是个温柔羞怯的女孩,每当她的脸上泛起阵阵红晕时,那样的色泽就像是盛开的桃花一般。同时,她在仙界最喜爱的便是桃花,因此,上玄仙君还在当时的上玄殿周围种下了不少的桃花树,於天界,那儿像个秘境一般,被满满的桃花树给包围着。
除温柔羞怯外,梦瑶仙子亦是个善良的过分的女孩儿,她不忍杀生,不忍对其他神仙使坏,但这并不代表,其他的神仙不会向她使坏。某些神仙见梦瑶仙子性格柔弱,又是当时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上玄仙君的妻子,便觉有些嫉妒,总想尽办法在她身上捞些油水,或者欺侮她,但梦瑶仙子却从不回击,也不向上玄仙君抱怨。她只怨自己为何往往如此没用,才会遭受别人这般的对待。虽是这麽想,但梦瑶仙子依然秉持着纯良的性子,从未改变。
自两人成亲後,他们感情融洽,颇受旁人称羡。但梦瑶仙子的身体并不好,且在天界,身体状况不好的神仙是非常罕见的。为此,上玄仙君奔走各地,才求得了各式各样得以为梦瑶仙子续命的药方。
可即便上玄仙君再如何努力,梦瑶仙子最後还是逝去了。
纵使他上玄仙君一世英名,从未做错任何事,可如今──
他这辈子唯一做错的,便是错过了她。
那一日,上玄殿周遭的桃花树全开了。
上玄仙君不信梦瑶仙子真会这样离他而去。他四处求了问了其他的神仙,亟欲知晓梦瑶仙子转世後的下落,虽上玄仙君在当时是天界十分重要的人物,但仍没任何一位神仙愿意冒着泄漏天机的风险向他走漏任何风声。後来,掌管天界各路神仙与人间所有凡人命格的司命星君,不忍心见到上玄仙君如此模样,便告诉他,千年後,梦瑶仙子将会转世为人。
上玄仙君开始计划着,自己究竟该如何在梦瑶仙子成为凡人後,与她一同下凡。
上玄殿中,自此不再有那女孩的欢笑声。他偶尔还会看着殿外的桃花树思念梦瑶仙子,但数个月後,就连他殿外的所有桃花树也全都枯萎殆尽。
在这段不长的时间里,他竟失去了所有的寄托。
於是,他将上玄殿迁到了天界一处静僻的角落,不再活跃於天界,并将过去他为梦瑶仙子所画的画像一一取出,最後,他从中选了一幅最能体现梦瑶仙子神韵的画像,放置在梦瑶仙子过去最喜爱的桃花树所做成的桃木盒子中,自此摆放於新的上玄殿中。
他的日子从此过得清幽宁静,再无任何人事物能使他的心掀起波澜。
直至数百年後。
那一日,他像往日一般埋首於书堆之中,而那名仙子就这样冷不防地推开了他殿内的门扉。过去,鲜少有神仙会来到上玄殿,除因他已甚少过问天界之事外,他也刻意将自己藏在天界中最不起眼的角落。尽管灶房或其他殿里要例行公事地送些东西,也几乎是派男仙前来的。他不知道那位进入上玄殿的仙子是谁,在他惊诧地自书堆中抬首之时,那位仙子也正好看着他的双眼,虽相对无言,但自梦瑶仙子离开後,便十分排斥与女仙接触的上玄仙君,竟对眼前的女仙有些莫名的好感。
那名女仙,叫做辰仙子。
之後,辰仙子便几乎日日来到上玄殿里,给上玄仙君递上各式各样的菜色。上玄仙君也曾问过辰仙子,为何之前给他送膳食的男仙都不来了,反而变成了辰仙子,那时,辰仙子仅是轻描淡写地说,灶房的工作分配有变。但上玄仙君却不知道,辰仙子可是替那名男仙顶了好几份活儿,才让对方同意更换工作。上玄殿虽有些远,但殿内的主子可是异常好伺候的脾性,上玄仙君甚少对灶房送来的食物发表高见或挑剔,故男仙当然不舍得放弃负责这儿的工作。
起初,辰仙子仅会在给上玄仙君送膳食,并同他闲谈几句後,便离开了上玄殿。但後来,她停留在上玄殿的时间愈发久了许多,有时,甚至还会同上玄仙君一起用膳。上玄仙君虽不喜与其他女仙有过多接触,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发觉自己并不怎麽排斥辰仙子,许是因为辰仙子日日给他送些吃的,两人又渐渐熟稔,他也慢慢习惯辰仙子的存在了罢?在那些日子里,上玄仙君才发现,原来自己还记得该怎麽笑,过去,他封闭自己,只一心想着如何与梦瑶仙子再续前缘,甚少接触上玄殿外的事物,总是独自一人待着、思索着。
某次,连续几日中,辰仙子并没来到上玄殿,而是由先前那名男仙给上玄仙君递上了膳食。上玄仙君问了男仙,辰仙子这些日子为何没来,而男仙听见上玄仙君与他说话後,竟给吓着了,毕竟,过去他在这儿时,上玄仙君是从不与他说话的,总在他送来吃食後,微微颔首罢了。男仙也曾听闻过女仙们的八卦闲话,这天界中神秘的男神,果真连说话的声音也十分动听啊,他是个男性都这麽觉得了,遑论那些女仙,怪不得上玄仙君总是拒女仙於千里之外,太受欢迎果然也挺麻烦的罢。
回过神後,男仙便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同上玄仙君说,辰仙子这些日子闯了祸,给灶神君罚了,故暂时无法来到这儿,但辰仙子过去其实也常常犯错,只是这回严重了些,然後,他又向上玄仙君说了当初辰仙子是如何央求自己与他更换工作的,甚至加油添醋地说,仙君果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连辰仙子这甫见过仙君一面的小仙,都愿为往後能见仙君,而甘心多担几分工了。
上玄仙君这才知道,辰仙子大抵对他怀有好感罢。
他也挺喜爱辰仙子的性子,与她谈话时,总是令上玄仙君十分自在,这令他想起,过去自己也与梦瑶仙子这般相处。他感谢辰仙子的陪伴与出现,她就彷佛黑夜中的光明,让上玄仙君看见了不同的风景,故而上玄仙君总对辰仙子十分的温柔。可上玄仙君从没忘记,梦瑶仙子将在百年後的人世降生。对於他究竟对辰仙子怀抱怎样的感受,他不敢再多想下去,便权当他对她,只有满满的谢意罢。
眼看梦瑶仙子转世为人的时日就要到了,可上玄仙君却仍未想到好法子能与梦瑶仙子在同时入凡。如若未得玉帝允许,便私自从轮回井跃入人间,只会落得魂飞魄散的地步,故上玄仙君必得计划些方法,让玉帝允他下凡。
而在那一日,辰仙子终於来到了上玄殿中。
辰仙子这日在上玄殿中待了许久,并同上玄仙君说了很久的话,像是要把前些日子未说到的份儿也给一次补齐似的。望着正笑得灿烂的辰仙子,上玄仙君心里想出了一个得以使他下凡的法子,可面对起了这样心思的自己,上玄仙君觉得这到底不太妥当。
後来,辰仙子竟同他表白了。那一刻,辰仙子不敢正眼看他,脸上那羞怯的神情,竟让上玄仙君一时想起了当初成亲时,梦瑶仙子的模样。上玄仙君虽大抵知晓辰仙子的心意,但他不打算给她太多希望,又同时不知该如何拒绝她,於是,上玄仙君依然如往常一般待她,但上玄仙君却不知道,这在辰仙子的眼中,却成了仙君或许也对她有好感的种种迹象。
辰仙子的表白,使得上玄仙君再次重视起他该如何下凡的难题。他真不忍心伤害辰仙子,但……想起他已思慕近千年的梦瑶仙子,他终是狠下心,做了一回坏的十分澈底的神仙。
这样,在辰仙子发现他所制造的假象後,也能同时断了她的念想罢。
上玄仙君虽在天界度过了千百年清幽的日子,可他仍清楚记得玉帝的脾性。每逢年节,玉帝的心情总特别好,即便有不长眼的神仙犯了错,往往也只会施以轻罚,顶多,就是落至下凡历劫的地步。
但这便是他要的结果。
他深知玉帝最忌讳些什麽,也了解辰仙子的性格,但他也不会让辰仙子因此受到过於严重的惩罚。
後来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是,他却未曾料到,在他下凡寻梦瑶仙子时,竟与辰仙子再度相遇。
上玄仙君下凡後,成为了业城王府里的王睿璿。
幼时,他还保持着过去的性子,不太与人亲近。於天界,他是高高在上的神祉,但在人界,他什麽也不是,仅仅是个望族名门的么子,故而他渐渐明白,自己势必得做出一些改变,才能使往後的人生更加顺遂,并能够更顺利的找到梦瑶仙子。慢慢地,他变得圆滑风趣,同时,他也意外地发现,这样的自己倒也没什麽不好。
他虽向玉帝请求保留他的法力与记忆,但玉帝并未让他得以在人间施展仙人的术法,仅徒留他一身的仙骨。当他发现这回事後,自是有些失望,因为,他便不能以术法迅速地找到梦瑶仙子了。
但也无妨,司命仙君曾同他说,梦瑶仙子会在人世间桃花最多之处生活。於是,他努力和身边的人打好关系,透过王家一层又一层的广大人脉网,他探听到了符合这项特徵之地,就只有桃源谷了。而桃源谷中并没住着什麽人家与村落,仅有桃源派坐落於此处。得知这项消息後,他很是期待,成为女侠的梦瑶仙子会是什麽模样。
然後,他又打听到桃源派的大弟子近日会来到业城里办事,因此,他当然不能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他很顺利地找到桃申,并要求拜入桃源派门下,而桃申见他一脸诚恳,又十分具有习武的资质,便劳烦桃懋亲自走了一趟。
顺利拜入桃源派门下後,王睿璿成为了桃玄。桃玄本想快快回到桃源谷的,但桃申此处远赴在外,除有要事得办成之外,这亦是一趟他的修行之旅。於是,桃申要桃玄同他一起修练。得知这回事後,桃玄虽有些失落,但能以最好的自己面对转世为人的梦瑶仙子,倒也好。在之後的日子中,桃玄潜心修练武功,只为成为桃源派数一数二的弟子。他一身的仙骨使他在修练武功时,总能快速上手并掌握诀窍,这也让桃申对他十分赞赏与认同。
终於,能够回到桃源谷的日子来临了。
将近那一夥儿人时,跌坐在地的桃辰马上吸引了他的目光。过去,梦瑶仙子偶尔也会如此不小心,桃辰当时呆呆的模样,竟让他马上想起了梦瑶仙子。而後,在桃玄靠近桃辰时,他的心里万分激动,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但那时桃辰逆着光,并看不见桃玄脸上过於兴奋的表情。握起桃辰玉手的那一刻,他简直想这样拉着桃辰跳支舞;他也看见了桃辰脸上的神情,依然有些呆滞,且十分的惊讶。
那时,桃玄以为,自己终於顺利地找到了他的梦瑶仙子。
可在他目光扫过阵法中的众位弟子後,竟有了意外的发现。
桃玄急切地想知道,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梦瑶仙子。在他来到灶房外时,他听见了桃辰与桃振所说的话。
「油嘴滑舌。」
「挺、挺帅的啊。」
入了灶房後,桃振的温柔和容易脸红的样子,令桃玄觉得这更像是梦瑶仙子的模样,但桃辰这样一个女孩子家,竟听懂了他以为在这世道,只有男子才会明白的一些浑话,倒令他觉得有趣。
之後,饭厅里,当他看见饭桌上的十全猪肋排汤时,他一时愣住了,他蓦地想起了辰仙子,并告诉桃辰,一个故人曾给他做过这道汤;且他又在之後朝桃辰脱口而出那句他在天界曾向辰仙子说过的话。
「你烧的菜好吃,我喜欢。」
他没有忽略桃辰复杂的眼神,与後来她眼神的变化。
而桃辰所做的十全猪肋排汤,味道有九成与过去上玄仙君在天界喝过千次百次,由辰仙子亲手熬煮给他喝的汤相似。自此,他开始有些怀疑,辰仙子落入凡间後,莫不是也带着过去的记忆来到了桃源谷,并与他的梦瑶仙子有着相同的长相?思及此,桃玄便觉得,既然桃辰是辰仙子,那一旁的桃振一定是梦瑶仙子的转世了。且桃振的性格,确实和梦瑶仙子较为相像。
一想起自己过去对辰仙子的所作所为,桃玄便满怀着一身的歉意,总尽他可能地帮助桃辰。像是,他看出桃辰的武艺不是顶好的,便常常指点她。
桃玄已笃定桃振应是梦瑶仙子,在他极力接近桃振时,得知她喜欢喝甜羹汤後,桃玄便决定要亲自做些汤给桃振喝。但那时他还不善於下厨,便不小心把灶房里的锅给烧焦了,故桃玄只好向桃辰求救。而当他同桃辰在灶房里等着焦掉的锅在醋里泡着时,桃辰问他:
「那样的日子不好麽?你何必想不开?」
「没有不好,只是……我有更想做的事儿。」
「什麽事儿?成为武林盟主?」
「那是自然。还有,我想找到我过去深爱的女子。」
可最後一句,桃辰只听见了「那是自然」四字,因在桃玄说着後半段的话时,两人几乎同时发了话。
然後,在桃辰打趣地说自己是桃花时,竟让桃玄想到了梦瑶仙子。过去,梦瑶仙子也喜爱说自己那麽喜欢桃花,莫非自己是桃花仙子麽?而那时的上玄仙君还肉麻地同梦瑶仙子说:兴许你真是。你瞧,有你在,我这儿只剩下春天了啊。
此後,在厨艺上,桃玄便开始向桃辰讨教了几手。
饶是上玄仙君已等待了梦瑶仙子千年之久,但这会儿,他却觉得自己连一时也等不了了。他亟欲知晓桃振是否也对他有意,而这些日子,他觉得自己和桃辰亲近了许多,便一时得意忘形,央求桃辰替他探探桃辰的心思。
看见桃辰一脸的不悦後,他才想到,假若桃辰真是辰仙子,而在上玄仙君那麽做後,她也仍旧对他存些心思,那这麽做到底太残忍了些。
以红豆汤向桃辰道歉後,桃玄本不欲再提起此事的,但桃辰竟说,她会替桃玄问问桃振的心意。
桃玄永远不会知道,桃辰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些话的。
在桃振受伤後,桃玄自然是着急得很。他惧怕转世为人的梦瑶仙子也依然身子虚,故他当然很是担忧。
之後,桃辰把他叫到外头说了会儿话。
桃玄过去并不是擅长谈话的性子,即便後来於人界变得圆滑了些,但到底不是所有心里话,都能同他人说的。像是,桃申虽与他相伴多年,可桃申却从来不知道,桃玄是与家里断了关系後,才入了桃源派。但与桃辰谈天时,桃玄竟只犹豫了会儿,就将这件事给说出了口。这令桃玄觉得,除了与梦瑶仙子有关的事情外,自己往往能随心所欲地对桃辰说出任何话。其实从两人同在天界时,他便有这种感觉了。
而这令他想起了他的故人。注2
注2:
「故人」亦可做「前妻」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