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离开
桃辰已记不清,这是她来到麒麟镇後的第几个日子。
那日,她十分庆幸自己清醒後,桃玄并不在桃源谷,如此,她便能无所牵挂地离开这个伤心地,不必面对桃玄的歉疚或者无动於衷。不论桃玄抱持这两者中哪种态度,都会令桃辰觉得十分难堪与难受。
离开前,她先是见了久违的师父。
桃懋因年事已高,也渐渐不再过问门派里的事情,已有全权交由桃申定夺的倾向。他这些日子於桃源派中闭关修练,望能於辞世前,修练出能使桃源派独步天下的绝世武功,并将其传於後世弟子。他虽没吩咐其他弟子不得打扰,但这些年来,若无要事,众弟子们也不敢惊扰他老人家。
桃辰向桃源派众位弟子表明辞别的心意後,桃申便同大夥儿讨论了会,得到众人一致的共识後,他前往桃懋闭关之处,并向桃懋说明了桃辰决意离开桃源谷。
桃懋终身未婚,他一向对桃辰视如己出,他怎会舍得桃辰离开桃源谷、离开他及其他弟子的庇护。故听闻此事後,他便匆匆地来到了桃源派的议事厅。
议事厅里,气氛有些凝重。桃辰先请其他弟子离开後,便泪眼汪汪地同桃懋说了很多话。她感谢桃懋的养育之恩,忆起幼时的往事,又笑中带泪地说了很多这些年来,桃懋闭关修练时,这桃源派里发生的趣事。其中,尤以白允昊所引发的笑料最为令人发笑。最後,她同桃懋说,自己的兴趣一直是精进厨艺,她想到外面的世界闯他一闯。桃懋就像是桃辰的父亲一般,她当然也舍不得离开桃懋,可她真无法继续在这桃源谷待下去了。既然桃玄对桃振一往情深,遑论他们这一段,还是延续了千年的情分,她当然也只能选择成全。可她知晓,自己无法在往後日日目睹桃玄和桃振恩爱的模样,她定会发疯的。
桃辰笑自己傻,她选择离开桃源谷的原因,竟不是因为桃玄伤她那麽深,故而她不再待见桃玄。
兴许,她眼下仍爱着桃玄。
可察觉自己可笑的想法後,她便不敢再多想。
在桃懋悲伤地允了桃辰可以到外头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後,他便叫了其他弟子进来。桃辰告诉众人,自己其实还是最喜爱在灶房中度日,而非习武。如今,她觉得桃源派的灶房到底还是太小了些,不够她用了,她得到更大些的灶房磨练自己的厨艺。甚至,她也有可能做些吃食的生意,开间自己的灶房罢。
桃辰终归还是桃源派里最受众人宠爱的女弟子之一,每位弟子皆对她的离去十分不舍。桃申要桃辰出门在外,一切小心,只要累了、倦了,随时可以再回到这桃源谷来;杨墨送了桃辰他前些日子意外获得的一把断骨菜刀,要桃辰在未来好好发挥所长;卢子喻素日往上斜着的两条眉毛,在此时完全往下斜成了个八字,他强忍悲伤,告诉桃辰,桃源谷是他永远的家;白允昊则抱着桃辰痛哭流涕,并给了桃辰一支发簪,要桃辰时时带在身上,而这就如同他白允昊一直陪在桃辰的身边一般。最後,桃辰对众弟子说,她此次离开桃源谷实是有些匆忙,来不及同桃振说,故盼大夥儿能同桃振说一声,并好好照顾她。桃辰收拾好一切後,她的师父与师兄们在桃源派的出入口目送她离去。
「你们别送了,我会舍不得走的。」桃辰对众人如是说。
「那……那你就……别走啊……」白允昊依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就是。」杨墨说。
「真不考虑留下来麽?」卢子喻的眉毛仍呈现八字状。
「为师很是舍不得你啊。」桃懋叹了口气。
「瞧瞧你们,我才说了一句,你们便每人同我说了一句话,叫我该如何是好?」桃辰有些鼻酸,可她仍笑着说话,「我心意已决,师父、师兄,再会了。」
「桃源谷永远欢迎你,我们也永远期盼你的归来。」最後,桃申说。
来到麒麟镇後,桃辰先是找了间合她眼的馆子,问问他们有没有缺厨工,但对方却婉拒了她。随後,她又到处问了其他的客栈,但也都被回绝了。最後,她只得到路边的吃食摊贩问问是否有缺人手。终於,皇天不负苦心人,桃辰问到一家排骨汤贩子愿意用她。老板娘名叫罗素,是个和蔼的中年妇女,她见桃辰是个乾乾净净的漂亮女孩子,起初也同别的馆子、客栈一般,有些怀疑桃辰是否能够胜任这般的工作。自家的生意虽不是太好,但近年来,自己的身子骨也不是很硬朗,她需要个帮手好好地帮忙她。於是,她见桃辰也挺有诚意的,也能接受自己开出的微薄薪水,就放了胆子用了她。桃辰打量着这摊子,虽然十分乾净,却简朴到有些简陋的地步,供客人使用的木桌,边缘也缺了好几个角,桌脚也不太稳固,稍微一碰,便摇摇晃晃的。见状,桃辰决心要好好大展身手,挽救这里的生意。
这半年来,麒麟镇上某间排骨汤的生意火了起来。人们都谣传,莫不是有神仙降临,眷顾那家摊子麽?过去多年来,那儿的生意总是清清淡淡地,一如他们煮的排骨汤,能撑到现在,也算是个奇蹟了。可近日,那儿不仅将桌椅和所有的灶房设备给翻新了,甚至还考虑买下镇上位置最好的店舖呢。
就连距离麒麟镇十几里外的桃源谷,也对此事略有所闻。
「那家排骨汤真有这麽好喝麽?」白允昊问桃振。
「大抵是罢。我今日至镇上采买时,也听卖布疋的老板说了。麒麟镇离这边的镇上有些距离,那排骨汤竟也能声名远播至此,应是美味至极罢。」桃振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惊呼了一声,「你们想,师姐会不会在那儿呢?」
桃申点了一下头:「六师妹说的很有道理。想来,或许真是呢。」
「真快啊,六师妹也离了这里半年了。」杨墨一手摸着下巴。
「要不,我们去麒麟镇上玩会儿罢?当作是户外修行,也带上师父一起去。好麽?大师兄。」卢子喻有些兴奋。
「就依你说的。」桃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卢子喻的提议。
半年来,起先,桃辰只费了一、两日的功夫便熟悉了排骨汤摊子的事务。这儿所贩售的菜色并不多,故桃辰很快便能应付过来。她根据摊子的现况,对现有的菜式做了改良,熟客们皆对这些改变赞誉有加。随後,摊子上不再只有熟客,多了许多新面孔。就这样一传一,十传十,摊子的生意便渐渐好了起来。
在桃辰於此做满第一个月後,她开始觉得当她上工时,好像总有谁在一旁盯着她。可当她试着抬起头寻找那人的目光时,却又什麽也没看见。起初她是有些害怕的,毕竟,在这世道中,难免仍有贼人出没,她本还以为,自己莫不是被恶人给盯上了麽?
又过了半个月後,她依然能持续感觉到那神秘的注视,她也曾经问过老板娘罗素,这儿是否有什麽怪异的人出没,但罗素只说这儿民风纯朴,她也在这儿安生了多年。随後,摊子上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总是高朋满座,桃辰也未受到任何安全上的威胁,她便没放过多的心思在这上面。
三个月後,某日,因罗素家中突有要事,她便早早收了摊子,也让桃辰休个假。在桃辰返回她在麒麟镇的家时,她又感觉到好像有人正看着她。於是,她特意拐到一处没有太多遮蔽物的空地,然後猛地回身──
她看见了来不及躲藏的桃玄。
桃辰觉得,她心里那原本已痊癒的破洞,好像又渐渐裂开了一个缝,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那人还是眼神深沉,叫人读不懂他心中的想法。但他过去白皙的皮肤变黑了些,也不若以往透着淡淡的光泽,这令桃玄看起来像是老了几岁。
桃辰不解,桃玄怎会有如此改变,他不是应该和桃振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麽?还是他们早已成亲,而这是桃玄在外打拼後的模样?同时,她还真没想到,跟踪她的人竟会是桃玄。转过身看见桃玄的那一刹那,她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前,问问桃玄这些日子过的好麽?可她又觉得,这是何必呢?
听见他们过的多麽幸福,只会让自己的心,比他们所获得的快乐还加倍的痛。
桃辰与桃玄就这样隔着一段不长的距离相望,但终究没有谁试着缩短这段距离,又或者开口打破沉默。
桃辰想:桃玄许是因为有愧於她,才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麽?
但真不必如此的。
纵然桃玄骗了她,可一切到底还是她心甘情愿。
真要怪谁,就怪在百年前,爱上了早已心有所属的上玄仙君的自己罢。
经过那些风风雨雨後,她只希望,她所爱的人,都能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於是桃辰转回身,继续朝家里走去。
待她回到家时,她探头看看四周,也没再看见桃玄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