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栈人潮减少後,蓝家今晚的团圆饭才开始。
许久不见的儿子终於归家,蓝聪夫妻俩都禁不住哽咽。倒是蓝遥香,面上的表情明显诉说着不悦,毕竟她对蓝遥帛一直以来都不谅解。如今已是城主爱妾的蓝遥嬛一身华服,头上绾着妇人髻,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如她一样备受宠爱的妾倒是少见。遥嬛在母亲身侧说着城主的好、孩子的可爱与对家庭的思念。
饭是蓝遥辰下了一番苦心烹调的,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只有蓝遥香冷着一张脸,筷子没动过多少次。遥辰看了,怕是二姐身体还不适。
「二姐,你还好吗?」
「我没事,不过就是看着这和乐融融的一幕,有些反胃。」
一家人许久没聚,但是外头还有客人在喝酒,遥香第一个离开,遥辰担心姐姐,便跟在後头走出包厢。外头很热闹,有些客人醉了,说话声也大了起来。
蓝遥辰想着去厨房煮点热的,来给在这冷天气里认真工作的员工们,还没离开,就先被叫住。
「姑娘,能问你一件事吗?」
是一个老爷爷,白发中夹杂些黑发,遥辰立即停下脚步,「何事呀?」
「我们少爷想找你们的厨子,不知道姑娘能不能帮忙?」
「没问题啊。」蓝遥辰微笑,不过一点小事,正想走进厨房,却又停下,厨子……貌似就是自己,「老爷爷……厨子就是我。」
於是,老爷爷将蓝遥辰领到他的「少爷」面前接见,见到「少爷」的那刻,遥辰也是傻了。这少爷……不就是那个俊美的叶玄吗?
叶玄拿着茶杯饮下茶,姿态微微慵懒,他的桃花眼望下心情复杂的蓝遥辰,没有停留多久,目光就看向一旁的老爷爷。
「少爷,她就是厨子。」
「嗯,你先退下吧。」
叶玄手指摩挲着茶杯,蓝遥辰自然而然地看着他的手指,细长平滑的手指如同白玉,看上去就是过着好生活。与她因为多年在厨房做事,而粗糙、长茧的手掌截然不同。
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遥辰立即低下头看着地板,看着自己的有点破烂的鞋子。而叶玄,此刻正盯着蓝遥辰,就算遥辰垂头,也能感受到对方目光的压迫感。
良久,叶玄口中缓缓吐出几个字:「你烧的菜好吃,我喜欢。」
从小到大,遥辰收到类似赞赏的次数已经多不胜数,但是却从来没有此刻这人说的,让她感到如此欣喜。她自幼热爱做菜,就是希望他人能够因为一道菜就露出笑容,希望自己的菜能给人带来幸福,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
也因为这句赞美,遥辰低垂的头才擡起。
「谢谢你。」
「我以为,你那颗脑袋要低到天荒地老。」叶玄漫不经心调侃,看见对方两颊缓缓浮现的红晕,齿间溢出几声轻笑,「呵,一点也没变。」
闻言,蓝遥辰感到疑惑,但在再度擡头与叶玄对上眼的刹那,她又紧张地低头。
――咦?我现在是怎麽了?
叶玄丝毫不以为意,神色自若:「你可以走了,有需要,我会再叫你。」
「哦……是的。」
***
遥辰当晚,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许久,终於得以入睡,待到公鸡啼鸣时,她又早早起身要去准备。明明与平时作息相同,可心绪杂乱,让她如今感到身心俱疲。
走到厨房的路上,她再度遇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即便只有两面之缘,她却对他印象深刻。
此时,擦肩而过。
遥辰呆呆伫立,望着他的背影,良久,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阿辰,你今日来得比平常晚啊。」
「是啊,碰到了事情耽搁了。陈姨,这些菜你都洗完了吗?」
「嗯,好了好了。」
今日遥辰做事情况特别糟糕,好比把盐加成了糖,最後被一群人叫去休息。因此,遥辰有了闲情逸致到花园乱晃。
走没多久,却听到争吵声。正在吵架的那两人,还是她相当熟悉的人――大哥蓝遥帛、二姐蓝遥香。此刻,二姐正一脸嘲讽。
而在远远看到这幕时,遥辰早已反射性蹲下,老天爷……她绝对不是有意蹲墙脚偷听,只是不好意思打扰罢了。其实,遥香骂的,是全家人心照不宣的事实。大哥对家中的不关心,众人是有目共睹的,可没有人点破。
――二姐,只是不想将争吵带到爹娘面前。
等到兄姐散了,遥辰才走了出来,大哥方才说了他今後会对家中的事上心一点,二姐却是半怀疑。不难理解,毕竟帝都天高皇帝远,远亲不如近邻,这道理遥辰也都懂。
亲眼目睹一场争执,遥辰心情倒是不好了。本是来花园散心,却搞得自己更烦躁。
最後,她去找了三姐。
遥嬛生得好看,遥辰从小就看不腻三姐的长相,「姐姐,你一如既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仙姿玉色……」
「辰儿,消停些吧。」遥嬛浅浅一笑,一双美眸微微眯起,看得遥辰一阵感叹,明明是同一个父母制造,为何产品质量会参差不齐的呢?
两姐妹四年未见,遥嬛说了她一双儿女的趣事,遥辰也听得津津有味。
「辰儿既然喜欢孩子,那便自己生一个吧?」遥嬛此言存心捉弄,果真看见妹妹脸红,羞涩地低下头,她便再多揶揄一句:「呵呵,不过首先咱们辰儿要有个对象。」
遥辰一愣,脑袋中闪过一道身影。
――她竟是想到……叶玄去了。
蓝遥辰虽无动静,遥嬛仍旧从妹妹脸上表情看出不对劲,想来妹妹也是有心上人了。
「辰儿,我也不知下次何时得以归来,便将想说的在此时说了……你可要幸福呀!」
***
新年过完,蓝遥嬛便匆匆离去。正月十五前,蓝遥帛也回去帝都,归安客栈重回安宁。
蓝遥辰也回复往常的生活,若要找她,八成是在厨房研究新菜色。原因无他,一是兴趣,二是因为叶玄喜欢,所以她便每天想着新菜色。
上元佳节,万家灯火照大街,街上有人猜灯谜。而归安客栈,遥香从来不放过商机,客栈标榜吃食好,这元宵节当然就是卖元宵。
晚了,蓝遥辰才得空,可大街上热闹不减。
她脑袋不好,不适合猜灯谜,她每年喜欢到沥江放水灯和天灯,看着沥江上的点点灯火如天上繁星,她便觉得心中泛起一股暖流,特别温馨。今年,她依旧在闲着跑出来放水灯。
「老天爷,你可要保佑咱们家平平安安呀!」
水灯越漂越远,漂远了也就分不清繁多的水灯哪个是自己的,可这就宛如愿望渐渐实现。
――老天爷,我能不能贪心点,再许个愿望呢?不知道叶玄何时才离开,希望他能再留久一点,能多看一点便是一点。
彷佛老天爷听到她的声音一样,肩膀上传来的一阵温暖让遥辰失了神。
那温暖的源头,是叶玄的袍子。
「玄公子……你怎麽在这?」
「嗯?出来走走。」叶玄唇角勾起,俊美的脸庞透着难以言喻的美感,如仙人一般洁净,不食人间烟火,桃花眼眺着远方沥江,说不出的好看,「出来就穿暖点,别着凉了。来许愿吗?」
遥辰愣了下才点头,都认识半个月了,她已经不再慌张惶恐地面对她,而能泰然自若,只是两个人说话时,心跳仍旧加速。她喜欢叶玄,是第一眼就一见锺情的,而随着熟识後加深喜爱。
打破沉默的,是时常跟在叶玄身边,如管家般负责叶玄生活起居的老爷爷。
「少爷,你要的水灯。」
叶玄不过看了一眼,便将水灯递给遥辰,而她也就懵懵懂懂收下,几秒後才反应过来。
看着水灯,遥辰偏头询问:「要干嘛?」
「给你。」
闻言,遥辰义正言辞道:「可我已经许愿了,人不能太贪心,这是你的愿望啊!」
看着遥辰嘟嘴蹙眉的模样,再加上那怪罪的语气,叶玄的笑意更深,「也行,那就送你,既是我的愿望,那我也能送人吧?」
这愿望……被叶玄拿来撩妹了。
於是,遥辰也被说服,拿着毛笔,想着她应该在纸上写些什麽,而叶玄又盯着看,她总不能乱写吧!好歹要在心上人面前保持形象啊!
最後,遥辰在纸上写了十个字,写完便将纸放在水灯上,任由水灯浮浮沉沉,漂往远方。
其实,上头写的很简单……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