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翰的父母带着他回到台湾後,他们在佑贤台北的家中定居,秉芬那才终於正式和她婆家的人及亲戚们打了照面,那个时候佑贤的哥哥是个挂名的代书以放高利贷维生,子翰的两个姑姑都只有国小毕业,子翰的祖母是个旧时代的可怜女人,年轻的时候被子翰的祖父抛弃,听秉芬说子翰的祖父当时跟别的女人跑了,丢下祖母一个人。就秉芬的说法,子翰的祖母因为失败的婚姻,虽然很辛苦的独自带大四个孩子,但是遂也变成一个变态的女人,祖母插手她每个孩子的婚姻,她的大儿子为了祖母一直没有结婚,或许对祖母而言,儿子就是她一个人的,绝不能有其他的女人一起来分享,就秉芬的说法,祖母总是欺负秉芬,但子翰却又知道秉芬的强势,後来秉德说:子翰祖母没有办法称心如意地欺负强势的秉芬,遂因此恨得秉芬牙痒痒的。
然而无法否认的,却也是因为祖母的介入而使得子翰父母的婚姻和感情出现了裂痕,之後当然只得走上离婚的命运,这是秉芬的作法,秉芬甚至为了与佑贤离婚,不惜将当时又怀上的孩子——可能是子翰同父同母的亲生弟弟或妹妹给堕胎掉了。
当时子翰从没有怀疑过他跟着秉芬长大的原因,後来他才知道在那个年代,父母离婚的小孩会判给母亲的机率很低,但是当子翰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并没有迟疑太久:在那个孩子要判给母亲其实不是一件常有的事的年代,虽然说佑贤家里背後的力量也不小,甚至佑贤前後花了许多钱,为了与秉芬争取子翰的监护权,请了一整个律师团来打官司;但是子翰的外公是法院的书记官,又是来自一个古老背景的家族,同时也是资深的国民党员,在那个虽然孩子要判给母亲其实不是一件常有的事的年代,在那个年代……一切也都简单了。
长大後的子翰总在喝醉的时候胡言乱语地逢人便问:『我叫什麽名字?』他乱七八糟地回覆:『HenryYet、叶文骏、叶书华、方孟华、方子翰……』改成跟秉芬姓方的那一天,子翰作了一个梦……
在梦里:五十年前老台北的砖石子街道上,唢呐的声响吵得扰人,街道两旁几爿店家的店主人都放下了手边的工作跟着客人走到店门外看热闹去了,街道上的砖头盖的两层楼房,半中国味的日式建筑,是内心的民族本性的文化加上高压统治後矛盾交配後而形成的杂种产物,白色的墙壁因为时间久了而结了厚厚的一层灰蒙蒙的尘埃,黯淡无光的预示了大家的未来……
一列的队伍,人们穿得大红,偶尔他们放了几串炮,惟恐无人知晓他们家大小姐出嫁?大红花轿後跟着的是一柜又一柜的陪嫁,花轿艳红的刺绣门帘後的王彩芸心里带了些欢喜,也带了些紧张,但是『放心』却比那两者更占去了她一大半的心。
当时的台湾已经光复了,民国四十年代初,很多人都走西方的新派作法,但是有些家里仍坚持着遵循古礼,而在守旧的那一派观念里,十六岁的少女已经到了适婚年龄,迟了两年,她也跟着长辈成天心烦着她那从小指婚的夫婿不要她?
隔着门帘,彩芸的嫁衣是大红的凤袍霞披——标准传统的老清装,凤冠旗头倒免了,发髻上插着金银龙凤发簪,浏海沿着边缘在接近鬓脚处别着一个赤金蝴蝶发夹。红色玲珑绣花鞋、头盖鲜红和衣裳成一色,上面绣着龙凤鸳鸯的手工刺绣,图案的金边闪熠的夜空的金星相似。她闭紧着眼用手中的粉红丝绢不停的擦拭定心用的苹果,隔着一层布帘,一道光照进了花轿里,轿子上下左右毫无节奏感可言的摇晃着,那道从布帘间偷跑进来的光像刀刃一样的把她劈成了两半,硬生生的杀死了一个少女,她是死了,再投胎回来就不再是王小姐而是叶太太了,婚姻是恋爱的坟墓,尽管她根本没恋爱过,可却还是得口是心非的说嫁人有多不好,彷佛不这样她就不是『少女出——初嫁』了?总要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