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记得那个略显阴霾的日子。天空飘着小雨,傍晚的夕阳在地平线的某处,藏在乌云的缝隙中展露出那一线殷红,腥浓如溃烂的伤口。
他一身黑色劲装,从车里踏出来,看着那两扇镶着申家家徽的大门。看着门後幽深的车道,嘴角漾起一丝慵懒不羁的笑。
走进那道门,他就离他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门里的生活,他想象过很多种可能。血腥、暴力、功勋、苦难、较量。算计别人,被别人算计。要人命,再提防着别人要自己的命。在刀口上舔血,在自我焚烧中浴火重生。就算某一刻他莫名其妙地死了,也是稀松平常,不会觉得有多奇怪。
那一刻,他却不知道,真正让他生不如死,永世不得超生的,竟是一个女人。
这,就是生活。
而她的日子甚至还算不上是生活,只是生存。但如果在残酷的生存挣扎之中不会做梦,就不是她苏飞了。
从杜毅锋那里得到消息几天後,她还是去了那个叫什麽微醺别馆的地方,特地穿了她最最最值钱的连衣裙。
果然是有钱人来的地方,她根本没有办法堂而皇之地走进那扇大门。找准了机会,她混在一群人中间才闯了进去。
一踏进那道门,她的眼睛明显就不够用了。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才忍住了东摸摸,西看看的慾望。她告诉自己,如果以後能在这里工作,有的是仔细打量的机会,不急这一时。
只是,应该去哪里应徵呢?
是夜,他去了这个城市最负盛名的俱乐部,微醺别馆。他要给自己的成功一点自我奖励。
门口两个妖娆的女人帮他拉开别馆厚重的大门。空荡的门厅里的一道突兀的背影,像一只混入天鹅群里的丑小鸭,轻易就吸引了他的目光。
姣好的身材躲在白底碎花的连衣裙中,胸腹腰臀线条流畅,腰肢纤细不堪一握。裙摆下纤细雪白的小腿看起来嫩滑无比,让他很想伸手去摸摸看。
他承认,他有过的女人里身材比她火爆的数不胜数,皮肤比她好的也很多。真正吸引他的,是她那一头质感上好漆黑如瀑的长发,暗香盈袖。很黑,很直,很厚。让他又想起了梦里那种回到母亲的子宫里一般,被黑色的温暖包容着的舒适感觉。
她似乎在寻找什麽,在原地踌躇着,左顾右盼。黑色的长发像波浪一样,在她单薄的肩头扫过,仿佛同时扫过了他的心头,痒痒的。
他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看到如此打扮的女子。有些乡土的花色,穿在她身上,反而更加衬托出她清澈如水的气质,稚嫩单纯的仿佛……
一颗春日枝头的树芽。
正当苏飞搞不清楚应该往哪边走的时候,身後的大门响起。她转过头,一眼就看见了他。
一切像电影里的慢动作,别馆的门在他身後缓缓地关上。一身黑衣的他,挺拔而高大。修长的双腿,窄窄的腰身,宽厚的肩膀,隔着黑色的丝绸衬衣,隐隐约约看得到健壮胸肌的形状。黑色的头发,细碎而飘逸。黑色的眼睛,正微眯着打量她。
一团黑色,像彩色key板上的黑白老片,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又像是一个黑洞,迅速吸走了他周围所有的光线与空气。她的心跳有一瞬间几近停止,随即又狂烈的跳动起来。她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子里冲,以至於耳朵里响起了嗡嗡声。
这就是一见钟情麽?这就是悸动的感觉麽?
他的脸线条刚毅,鹰隼似的眼睛在看着她。他看着她,她快要呼吸不到空气,她快要窒息晕倒了。
不会吧,工作还没有找到,就先让她碰到她的梦中情人。她也太幸运了吧。
她看着站在门口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步子迈的自然。
他没有动,看着她清秀的脸。明亮透彻的黑色眸子宛若一潭幽静的湖水,波光潋灩,碧水氤氲。她不丑,也不算特别美,但是眉宇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凉跳动的质感,让人看着很舒服。
「请问,你知道经理室在哪里麽?」
她暗骂该死,这个时候应该用敬语才对。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收不回来了。
他的眉头微扬,鹰眸仿佛蒙了一层雾,隐藏了情绪,看不真切,流光溢彩,却又让人捉摸不透。每一次眨眼,仿佛都像扫过她的心,痒痒的。
经理室?他从未听过有人在微醺别馆里提到这个词。不过他知道她的意思应该是想要找别馆的老板,二姐。
他带着她穿过略显幽暗的走廊。她有些局促地缩着肩膀,似乎很是紧张。但是她又忍不住好奇,大眼睛左瞅瞅,右看看,偶尔伸出手去小心地碰触墙壁上繁复的镶花溜边。
「你叫什麽名字。」她鼓起勇气和帅哥搭讪。
「萧炀。」
「什麽?」
「我姓萧,名炀。」
「哈哈哈哈,萧炀,小羊,哈哈,BaaBaaBlacksheep,haveanywool?哈哈……唔。」
她发觉到自己的得意忘形,赶紧收敛了些。可她在心里依旧笑着,谁叫他的名字起的那麽好笑呢。
他有些哭笑不得。双手不知沾满多少人鲜血的自己居然看起来像只小绵羊麽?
她跟在他的斜後方,偷偷地打量他,然後在他的眼神飘过来的时候,又假装欣赏幽暗走廊里的装潢。
「你找二……别馆的老板做什麽?」
「当然是找工作啊。」
「你要在这里工作?」他突然停下来,转过头去上下打量她。
他的视线扫过她的脸。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
他想,她姿色还算不错,身材也很好,该有的都有。有人教教她梳妆打扮,举手投足再调教调教,假以时日也算出得了台面。只是这一脸的单纯,毫无心机的性格,的确是个问题。
也许很多客人喜欢这种学生妹一样的女人,图个新鲜。但是气质单纯是一方面,口无遮拦却要另讲。在这种地方,来往的人都不是善茬,没有人在乎你是故意还是懵懂。无心之下的口舌,说不定就能让她落个死无全屍。
「你确定你知道这里是做什麽的?」
这里是做什麽的?那名字起的多明显啊。她对他眨眨眼睛,手指指向门口,用很自豪很骄傲的口吻说:「看名字也知道啊,微醺别馆,卖酒的地方呗。我很会调酒哦,上个月刚拿到的调酒师执照,你没看出来吧。」
她很怕他看不起自己,挺了挺胸。之前去的那些店,店员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她赶出去。这里这麽炫,她真的很想在这里工作耶。
他深吸了一口气,望进她的眼睛里。
她在心里默念着:『就这样看着我,让我融化吧。』
他没有让她融化,而是告诉了她事实:「微醺别馆,是男人买春的地方。」
她愣愣地看着他,有一阵子放空,思考着『买春』是什麽意思。
买春?买春!良久,她的睫毛微动,突然明白了过来。不是吧,那她和他说她要在这里工作,岂不是……天哪,他不会以为她是要来卖的吧?尴尬死了。
她忙低下头,脸红透了,手指搅在一起,身体左右晃动着,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擡脚跑掉。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挣开。手心里的柔荑微凉湿润,软得仿佛没有骨头。
他拉着她走出别馆,走进停车场,把她塞进他的车里。他的脑海里飘过一丝疑惑。她是死是活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为何想要带走她?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何必要问,这就是男人的本能。
她一直低着头,心里一团乱麻。挣扎,纠结了半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找到了心动的感觉,居然出了这麽大一个糗。让她去死吧,去死吧。好在死之前已经拉过帅哥的手了,死而无憾了。
等到车开上了沿海公路,她才有了反应。他想,她这样的迟钝,也怪不得别人想要得寸进尺。只是他没有想到,她缓过神来做的第一个动作,竟然是挥舞着拳头骂人。
「该死的杜毅锋,居然敢骗我。看我下次见到你,不把你打到满脸开花满地找牙我就不叫苏飞……」
原来,她叫苏飞。
萧炀嘴角微翘。没想到这看起来单纯柔弱的姑娘,还挺强悍,挺暴力的。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