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仙劍六同人】曇華弗落 — (五) 招恨

十年一次的大祭当天,向来由当代家主带领族人举行祭祖之礼。今天乃大祭重头戏的祭祖要日,此刻,当今家主洛望平正在塔楼前家祠主导整场仪式,祭祀声自西院隐约飘进位於南边最南端的埋名房里,小昭言坐在桌前望着大开的窗,双手撑颊叹了口气。

她自一个月前便期待这人生首遇的大祭,尤其主祭还是她父亲,就更令她引颈企盼了,只可惜因前两日扭伤了足踝的缘故,父亲勒令她好好休息不得出席,她再如何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听话地闷在房里。

「可是埋名,你脚又没受伤,怎麽不去参加呢?多可惜啊。」或者去看看祭祖是怎样一番场面,回来说给她知也好呀。

窗前默立的埋名慢慢转过身来,平声道:「这洛家大祭,你可知祭的是什麽?」

「唔,我记得是纪念咱们洛家找到水源,祈愿水源永固、洛家兴盛的,是吗?」

「不错。」埋名沉冷一笑。

所以,他怎可能去参与一个祈愿自己永囚於此、不得挣脱的祭典?

小昭言虽不知当中因由,却十分敏感地感觉到埋名今日格外异样,好似有什麽事压在他心头,令他较平常更为沉默孤冷。她起身扶着桌缘一拐一跳地来到埋名身边,直视他。

「埋名,你今天心情不好?」

埋名没有答话。

「埋名,你有心事可以跟我说的,我会帮你解决……」转念想到,如果聪明如埋名都无法处理,那自己很可能也无能为力,便加了一句:「要不我们也可以一起想法子,总好过一个人枯愁,是不?」

埋名注视着她认真的神情,良久方道:「你可知道洛家大祭背後的故事?」

小昭言睁大了眼睛,新奇道:「有故事?我没听过,你快说给我听!」

埋名低头看了看她裹起的那只脚踝,先扶她回到椅上坐好,又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两百多年前,西域有个移动绿洲,它有个固定的移动轨迹,在包含盈辉堡的几个地点间成圈持续游移。一日,洛家先人来到了西域,之中有人发现该绿洲实乃依附一个上古泉脉而生,那泉脉叫做热海。」

「热海……」小昭言喃喃念着这个陌生的字眼。

「於沙漠中生存,首要便是水,如果能够将水源缚定在一处恒定之所,该地定可生机大盛,成为适宜居住之地。於是他们便商量出一个法子,血祭那名可以感应热海泉眼之人,利用它来定住热海。那人为了全族,笑着走上祭台,从容就义……」

「那个人好伟大啊,他若看到咱们洛家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欣慰吧?」故事略去了险恶细节,小昭言半懵半懂,因而有此想法。

「欣慰?哈哈哈哈!」埋名突然笑得疯狂,小昭言初次见到他这般神态,一时间怔住了。「他可是後悔都来不及呢!因为他发现他的魂魄因那仪式之故,连同泉眼被绑缚在原地了,无法去轮回转世,亦无法离开热海半步。试想,若今日你被关进一个大铁笼里,哪儿也去不得,一待就是两百年,你作何感受?」

小昭言不由想到自己足踝受伤被限制行动,至今不过第三天她便觉得无聊至极,要是这般被关上两百年……

「太可怜了,想不到我们的水源是这样来的……」不忍地对上埋名愤恨的眼,「埋名,你也是因为觉得那人很可怜,才不愿意去参加大祭的吗?」

「哼,算是吧。」

「爹、大家……都知道这个故事吗?」

「其他人不够资格,但家主定然知晓。」

「爹他……不会觉得那样不对吗?」

埋名已然回复一贯的淡漠,冷道:「牺牲一人以造全庄之福,对他们来说是必要之恶吧。」

小昭言心中难受,知晓这麽一个残忍的由来之後,心里就像埋了一根刺,实在再难以玩乐的心情面对洛家大祭了。

埋名注视着她写满情绪的小脸良久,移开视线,也不出声了。

大祭之後,自外返乡的人也都陆续离庄,洛家庄又渐渐回到往日不清不吵的日子。

主庄内院,小昭言支着一根长木棍撑住伤腿,埋名立在一旁,洛望平身後站着数名面生孩童,有男有女,年纪皆与两人相仿。

「贴身护卫?」小昭言讶道。

「是啊,这些都是外地孤儿,正需要个栖身之所,他们反应灵便,都是上佳的习武之材,再行训练之後便可当护卫之职。」洛望平微笑道:「大祭前两天他们便都入庄习惯环境了,只是祭礼繁忙,爹这时候才得空处理。」

洛家家主时常在外行走,有几位护卫随行并非异事,就连洛家各处商行的管事夥计若因务外出,亦多有护卫相送。所谓贴身护卫,便是寸步不离、性命相系的存在,需要深厚的忠心作後盾,因此多半自小培养护卫的心性、武艺和与主人间的关系。埋名知道洛家的人事运作方式,对此并不感到奇特。

洛望平又道:「你们看看,是否有投缘的?」

小昭言看了那些孤儿一眼,却非审度挑选,而是出於好奇,然後摇头道:「我不需要保护,我不挑。」

「昭言?」

小昭言挺起小小的胸膛,充满自信地道:「爹,我五岁你就开始教我紮马,六岁打拳,现在我已经比庄内很多哥哥弟弟都要强壮了!等我可以挑选兵器之後,我还会努力变得更厉害,以後我要保护大家,不靠别人保护!」

一旁的埋名听了,低敛的眼眸中暗藏微光。她会开始勤学武艺,还是在自己待她和颜悦色之後。她总是不厌其烦地说着,她会好好保护他、不让人欺负他……其实他哪里需要她的保护?热海之力为他所用,其境内无人可伤他,只要未失於戒备,他自能保护自己,毋须仰仗他人。可是每每听她这麽一说,他心里又会不自觉愉悦起来……

都将是过去了。

洛望平又劝了小昭言几句,见拗她不过,转而看向埋名。

「那麽你……」

埋名本来无甚兴趣,忽然心念一动,微一沉吟後抬起目光扫向那群孤儿,只一眼,他便万中选一地留意到当中一名身材矮小的女童。她相貌平平,面无表情,引起他注意的是她的眼神,冷漠而防备。那女童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也不躲不闪地回视,平冷无惧,丝毫无其他人那般怯懦。

埋名眯眼淡笑,指向女童。「我要她。」

女童脸色依旧无波,眼神却微透讶异。

「为什麽是她呀?」小昭言好奇道。

「我喜欢她的眼神。」

洛望平原本心想埋名比小昭言更毋须他人保护,个性又十分古怪,以为他多半也会拒绝,谁知却挑了一个。虽然感到意外,可也不疑有他,唤来了人将孤儿们带下安置,除了那女童外,其他未来都拨至护卫院,但初始仍一起锻链。

小孩对於与自己同龄的孩童总是容易好奇,小昭言虽然拒绝贴身护卫,但对这一批新来的同龄孩童十分有兴趣,尤其是那个埋名指名的女童。

「爹,我可以跟去看看吗?」

洛望平尚未回答,埋名先他开口:「去时小心,别又摔倒了。」

小昭言笑着应了声,拄着木棍一跳一拐地离去。洛望平知道他这是有话私下对自己说,等了等,埋名却只是望着小昭言离去的方向不发一语,神色难读。

「你要跟我说什麽?」

埋名慢慢收回目光,看向他时神情已如平时一般寡冷。

「去我密室吧。」

庄内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埋名房里有一间密室,是什麽要紧之事,得去到密室才能说?洛望平惴惴跟着埋名走到他房中,看他在一座立地灯台上弄了弄,打开密室石门。身後石门阖上,埋名回转过身,嘴角斜勾,目光淡漠。

「洛望平,你可知洛家双子早逝背後的真正原因?」

小昭言坐在院中花圃一角,双手环抱膝头,昂首望着连一丝淡云都没有的蓝天发呆。

她刚打完几套拳,身上犹带薄汗,现在坐着的这个地方不经风,可以慢慢等待身上乾爽而不怕着凉──这是埋名特别叮咛她的,他总是比她细心,像个大人一样,会留意到自己根本就不会在意到的细微之处。可是这阵子埋名变得有点奇怪,有时好好的,有时却好像又回到以前那个几乎完全无视她的日子,冷淡疏离、忽冷忽热的,令她不知如何是好。问他是不是自己哪里令他不开心了,他又回避不答。

莫非是因为她被父亲要求回自己房间起居的缘故?

回想一个多月前父亲要他们挑选贴身护卫那天,父亲明明白天还神态温和,至晚便莫名地神态怪异,在两人一同用膳之时,半是诱言劝说半是疾言厉色地要她听从他的话,将枕被搬回自己房里,勿再和埋名一起。问他何故,他却是含糊其词。

怎麽父亲和埋名一样,都不愿给她正面回答?她真是讨厌他们这样!

正鼓颊烦恼间,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自远而来,小昭言心一动,转头细听来处,发现那脚步声好像是父亲。他这次离家特别特别久,她十分想念他,莫非是刚回到庄里?念头才过,就见父亲走过眼前门洞,那个方向却是往埋名房间而去。

以往洛望平出门回来第一件事一定是探她安好,这次竟是先去找埋名,小昭言虽然十分喜欢这个孪生兄长,但争宠之事仍然难免,不免觉得父亲偏心,便立刻跳起来蹑手蹑脚跟了上去,想吓父亲一吓,搏回他的注意力。

小昭言偷偷摸摸地来到埋名房门口,门虚掩着,她小心地进去,一看之下愣住。埋名房里出现一个她不曾见过的走道,走道里头又是个小房间,父亲就在小房间里,侧身低头不知对着谁在说话;她没看见埋名,但他的声音自里传出。

小昭言悄悄往旁走了两步,半躲在走道出口处,拉长了耳朵。

洛望平风尘仆仆地赶回庄内,未曾梳洗便匆匆去後院找埋名。他行色匆忙,进埋名房後仅随手带上房门,没有闭实,埋名瞥了他身後一眼,并未出言提醒,进到内室後也刻意不关上石门。

「我取到妖怪的内丹了。」洛望平急切说道。

那一日,密室中,眼前这个困在孩童身躯内的恶魔告诉他,洛家双子早逝非是诅咒,而是两百年前血缚热海泉眼所遭的天谴;他亦不是轮回转世而来,而是守株待兔,待天谴所致的双子一出现死胎,便鸠占鹊巢、借命重生──借的,是双子另一人的命,现在的,昭言的命。

洛望平见不到乍闻此言之下的自己的表情,但自那恶魔冰冷的眼神和笑意看来,自己当时脸上定是百般憎恶。那恶魔欣赏他所表现出来的厌恨一会儿,才告诉他,他可以依循自己提供的方法试上一试,看能否替他心爱的女儿续命。

「昭言寿命愈长,我才能跟着活得愈久啊。」当时那恶魔露出一个在自己看来充满算计阴险的神情。

那恶魔告诉自己,以前的他曾试过各种方法自外补充生命力,却无一有效,唯一尚未尝试的是妖魔内丹,然而他一无法出洛家,二妖魔难寻,三内丹难得,着实困难重重。於是自己用尽所有洛家人脉,费时寻找,终於得知一处妖魔盘据的隐密山林,冒险亲入险地,为女求得内丹归来。

洛望平自怀里取出贴身妥藏的药瓶,弯腰递给埋名,埋名倒出药丹端详一番,嘲讽笑道:「这并非内丹,而是妖怪用自身修为炼成的丹药。哪个妖怪这麽白痴,真肯将修为给你?」

洛望平闻言却不敢失望,「我与那狼妖约定,他给予我半生修为救我女儿,三个月之後,我会回去让他吃了我。如果此药能成功为昭言续命,我死也值得了。」语气欣慰,却是犹抱希望。

犹抱希望啊……犹抱希望的,可不只他一人。

埋名吞下一半丹药,运力催发药效,一股妖横之力化入丹田,却似消失无踪。

「你得失约了。」埋名语带笑意,却是嘲笑恨笑。

「什麽意思?」

「这丹药中的妖力无法为我所用。看来,只要天谴仍在,我便无法从他处补充生命力。」微微咬牙,道:「你尽可让昭言服下另一半丹药一试,恐怕直至她身死,这些妖力也不过是白白消散罢了。」

洛望平接过他递来的药瓶,恨声道:「这该死的九泉天谴!」

埋名轻笑一声,幽幽道:「洛望平,若我告知昭言,她作为洛家双子之一注定早逝,是因为我占据了她无缘的兄长的躯体,借取她的寿元偷生於世,她还会待我这般亲善吗?」

洛望平抬起愤懑的脸,一双眼恨得通红,怒道:「她真的是将你当成自己最重要的兄长!难道你心中就无半点亲情!?」

「呵呵……亲情?」埋名眯起眼,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无知幼儿。「我首次借命重生後,便告知族中长老血缚热海有违天道,洛家与我都会遭受天谴。你猜,他们作何反应?」语气转而冰寒刺骨,「为防我解除血缚,使得洛家失去热海水源,当时的家主,我『第一世』的兄长,当机立断将我格杀。」

洛望平陡然无语。饶是自己这般恨他,也觉当时作法委实残忍。

埋名并未沉溺在不堪的回忆之中,他复又微笑,神态自若:「洛望平,你是个聪明人,可替无法离开洛家的我做许多事,迄今为止,你是个不错的盟友。你先离开吧,我有新想法会再告知你。希望我们能一直愉快合作。」

洛望平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走道口的小昭言如大梦初醒,赶忙躲到一旁的木柜後头,没被父亲发现。

埋名望着走道出口,虽不能见小昭言身影,但他知道她就在那里──自从发生她摔伤那件事之後,他便以术法笼罩住整个洛家庄,藉此掌握人员动向,以杜绝类似之事再次发生,因此他一开始就知道她尾随洛望平而来。

「昭言?」

那头不答腔。

「昭言,别躲了,我知道你在。」

小昭言大喊:「不在,我不在!」猛地奔出房。

埋名笑了两声,缓缓自密室走出房门,一迳来到另一端的小昭言房外头。门扉紧闭,哭声自里头隐隐传来。

「……昭言?」

「我不要理你,你走开!」

埋名默立良久,转身回房。

日头渐西,房中犹未掌灯,一片沉滞昏暗。埋名看着少了一副枕被的床舖,纵然已调适许久,心底被那份空洞所狂噬深掘之处却只是越来越大,越来越疼,疼到像是一个人承受了两个人的痛楚。

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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