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桌上摊开的麟方地图沉默不语。桌案对面坐着的是那位柔然九王子镜恒,几个月不见,他倒是穿得愈发像四国的儒生公子了,娴雅而随和。听闻他没什麽架子,偶尔会和宫人们说笑,在霏雨居反而没受到什麽挤兑,有人气得很。
「修筑城墙,加固防备,父皇应下了吗?」我指着岚倾江北岸,也就是柔然疆域的边缘如是问道。
腾罗草原上共有北蛮七部,其中柔然依附柊宁是近年的事。草原上高山连绵,耕种已经很是艰难,柔然那块还算好点,几乎可以定居,他们甚至都建了城。这样好的生活自然引来了余下流离的六部觊觎,要不是那时粮食还算可以自给自足,困守其中的柔然人早就被六部联军一举屠城灭族了。
不过他们这几年天时太糟,连年大雪的影响了收成,冻饿而死的奴隶贱民不下数万人,连贵族都死了不少。正巧又有别的部落来找茬,已经兵临城下虎视眈眈。
柔然几个进过琅月城,深知四国繁华的贵族耐不住这种鬼日子,在议事的大会上,仗着兵权势力拿捏柔然汗王,明里暗里逼迫他和柊宁求援,当然柊宁应了,派出我那个敕封定远大将军的舅舅解云平,带着五万军队浩浩荡荡进发腾罗,解柔然之围。
然而代价──从此打破四国与北蛮诸部的对立兼平等关系,柔然依附柊宁,称臣纳贡,成为藩属。
「陛下已然答应,工匠正前往城中。」他点点头:「还吩咐参与葺城者,每家赐米粮半石。」包吃啊……亏北辰皓想得到。
这麽看来嘛,柔然会成为柊宁藩属,其实可说是被那些不想动刀兵的贪安贵族所逼,汗王想必无奈的很──不过想必死伤真的已经太多──然我观镜恒并无异色,难道是因为保有他们家族独孤氏的王爵?不过瞧这以下犯上的态势,柔然的内政貌似大有问题。
但我没有亲眼见过,实在难再做置喙。而且干涉人家内政也不好。
「你有几个兄弟姊妹?」我好奇地问。只知道世子是大王子留因。
「在下行九,上有六个兄长三个姊姊,弟妹各两个。」
生得真多,难道不怕将来内斗玩死柔然的前程?北辰皓现有子女五个,一个快生了,对於将来的继承问题……还是到时候再想吧。
「殿下此番北巡,在下的五哥商戎会在琅月城恭候。」他突然提了一句,我愣了下。五王子商戎?在琅月等我?也忒大费周章。
「嗯,我知道了。」我勉为其难地拿了毛笔在标示琅月的地方划了个圈。
这玩意儿……我心情复杂地拿着笔。坦白讲,我的字非常难看,各种鬼画符。前生原子笔自动铅笔拿多了,实在拿不惯这东西。连沈子靖看到我的字都不忍说,只摇头憋笑……不是生在四国的镜恒的字都泛着一股俊秀飘逸的劲,相形之下我的根本歪七扭八。
「……你在皇宫有看到喜欢的书吗?」我转移话题地问。
「有的。多谢殿下关心。」他缓缓道:「陛下仁厚,已令工匠将在下中意的书简印制誊本令在下携回。甚至……在下斗胆要求的《武徽律》都给了数份。」
我顿了下,把笔放回晾笔架子上。
武谓武帝,徽谓徽帝。前者不消说,後者是武帝之女北辰瓈,精於律法,听闻徽帝在东宫时期就曾入刑部,断案如有神,而且秉持纲纪之前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原则,极得民心。还有「青天瓈君」之称……且虽说武帝之时已将国内整治得七七八八,但真正大治,国势稳定下来还是在徽帝一代。
徽帝最大的功业除了承袭她老爸的内革事项,便是将武帝初编的《敦平律》完善。後世刑官将之改称为《武徽律》,从此这法典万世罔易,以後所有追加的律令条例全以此为基,除非重大刑例及太不合时宜,否则不得擅改。
柔然,想要建立法律?
「……你们想建国?」我脱口而出。要不想打压贵族?
「如四国这般?」镜恒苦笑:「我等还未有那样雄心,只是城既已建,总是希望安生下来的。」这……真是个有利的理由。
不过,那些贵族感觉起来真是欠削啊……我摸了摸下巴。
※※
事实证明我应该宅在东宫的。
我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看着北辰沐灵领着一票穿着锦衣华服的小女生围住我,年龄层好广,最小的不到十岁,最长的貌似有十五岁。
嗯,我晃着晃着走到太学专收女学子的菀萝院来了。守卫没拦我,大约以为我是哪家迟来上课的小姐吧。
我那个天生丽质的三皇姐站在一边,脸上是遇到我就会挂上的恶意笑容,昂高脖子睥睨着我。再瞅瞅面前这些貌似是富家千金的小姐们,各个带着差不多的神色,一脸长歪的恶意。
「夫子都讲完一堂课了才来,动作太慢的人要受罚!」那个十五岁看起来心高气傲的少女朝北辰沐灵那里望了一眼後说道,立刻有人同声附和了起来。几个比较胆小文静的女孩子怯怯地躲在一边。
这个状况是?霸凌吗……我咧个去,这里也有啊……
我往左边踏一步,人群立刻聚拢在我面前;往右边跨一步,人群再次蜂拥而至……真是强大的「信念」啊。我用关爱的眼神看向北辰沐灵,她一脸娇蛮地仰高脖子,好像在说「想跑那就求我啊求我啊哈哈哈」。这绝对是误会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发誓我是真的很诚恳地问这一句。
「管你是谁!」说罢似乎有点底气不足,犹豫地再看了一眼北辰沐灵,想当然耳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还是那个表情,嘴不酸吗),又复瞪着我。
「喔,那你想怎样?」我还是好奇。本人二十好几了没兴趣跟小朋友吵架,遑论打架。
她又笑了,有点阴险讥讽地,「把她带去虫子那里!」小女生们朝我扑过来,我往後退,使了个瞬步,顷刻间已经在他们几尺之外──唉,这种距离让北辰皓看见又要被念了──她们愣愣地看着空空的原地,有点恼怒地再次朝我奔过来。
北辰沐灵有点变质的尖叫声钻入我耳膜:「为什麽你会──会、会父皇的招式!为什麽父皇只教给你──!」
我再移一次,这回居然是北辰沐灵直接冲了过来,她十四岁了,腿比我长,已经有艳丽雏形的漂亮脸蛋因为愤极而扭曲,速度竟让我有点猝不及防,反应不及地被她抓住裤腿,坐倒在地上,雨点般的拳头招呼在我身上。靠,屁股好痛!我护着脸,忍不住骂了一声。
丧心病狂的东西!这小鬼疯了!我终於有了怒意,膝盖上抬顶中她肚子把她踢开到一边然後藉势站起,她捂着肚子再次爬了起来,张牙舞爪地再次想抓住我,我往旁边一跨,这一瞬步竟是比刚才距离都长了许多,大概是因为我被激怒了。
北辰沐曦之前就这麽被欺负?妈的,这小鬼有把她当人看吗?居然就在这麽大庭广众之下想要羞辱她?还支使这些小鬼?三皇姐你这麽有号召力你妈知道吗?
「你这个孽障凭什麽!凭什麽你可以让父皇亲自教导本殿下就不能──凭什麽!」她在几尺开外就这麽破口大骂。旁边的小女生们都被吓到了。
我深呼吸几口平复下心情。摸下了腰上的东宫令牌,拎出来亮在所有人面前。
颜色温润的不凡美玉上刻着清清楚楚两个字──东宫。
「就凭这个。」我听见自己冷冷地说道。
北辰沐灵通红的眼眶顿时瞪大,那些小女生立刻花容失色,有的还直接脚一软就跪在了地上。那个带头的面色如土地看着我手上象徵身分的东西。
她嫉恨地看着我,我将令牌绑回腰上。
说真的我还真有点余怒未消……倒不是因为刚才被一群三观不正的小鬼欺负,而是突然想到北辰沐曦之前过的是不是这种日子。
我的小祖宗啊。我再也无法去怪罪这个孩子的死导致了我的穿越,不说别的,单看这群丫头的嘴脸,她身体又不好,也没法反击,他妈的还让不让人活了!我真一想到手上那些伤就来气,小朋友好的不学尽学些坏的!
「你们在干什麽!」女子的娇喝声打断了暂时的寂静,有点耳熟。我转过身去看,不禁有些惊讶……是淑妃和她的贴身宫女韶烟(还有身後一干仪仗)。
她们看见我也大惊失色,淑妃本来就苍白的病容更面无血色,给换个人扶了,韶烟匆匆来到我面前,我下意识拉了拉袖子,大概是头发衣服乱了。
「殿下可有受伤?来人传太──」韶烟一边替我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一边着急地问,还喊着估计是要叫太医,我挡了下:「哎没事没事。」就是屁股有点痛。
须臾间淑妃也已经来到我面前,有点心疼地看着我,温凉如玉的手掌摸过我的额头理了理头发,又横眉对那群小女孩斥责道:「以多欺少,动手动脚,这便是本宫平日教导你们的?」她清丽的脸上泛着久病的异样潮红,果然一个气不顺就咳了起来,又一个宫女赶上来替她拍背顺气,韶烟一边担心地瞅着她一边帮我用绢帕擦脸。
「啊啊啊多谢……」我点头如捣蒜表示可以了。瞥了一眼那群人,北辰沐灵倔强地撇过脑袋,其余小朋友都低着头排排站,大概要认错。
我站到咳意稍霁的淑妃面前说道:「儿臣没事,淑母妃且莫要为儿臣伤神,坏了身子。」
其实心下挺复杂的。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母爱,一直都是老爸身兼双亲,来到这个异世界多出这麽一个顾着我的女人,我绝对不是不感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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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恒的身分从十一王子改成九王子,剧情需要##
必须表示这几章都有点闷(扯到什麽国家大事的)
总之这算是先喘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