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宫的回廊上走着,我的步伐并不急切,换了身练武的衣服之後就准备直接过去了。兰怡跟在我身後,兰英去忙别的事了。
「……父皇有说让我去做什麽吗?」去武殿自是要练武的。只是我好奇为什麽突然喊我过去?几番思量之後迂回地问了。
「这……来通传的姑姑并无特别交代。」兰怡顿了一下,迟疑地回道。
是吗……是说每次要去见北辰皓我都有种一去无回之感,这是正常的吗?还是我太神经?
仔细瞧瞧东宫这地方还是挺美的。现在正值暮春,四处杨柳堆烟衬着这重重宫闱,乍暖还寒,华英无数落了满地,尽是伤春之景,风不曾停,拂动馥郁芳菲映着这满地残红不知为何竟有些讽刺,看似美好却是一片死静。
视线乱瞥之际,我竟远远地与在另一侧廊内的白色身影四目交接──隔得有点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又是一身白裳,一头白发,绿烟红雾之中却是突兀的很了。
虽然远眺,但见他一身苍凉还真是令人……我无法直视。
宫墨歆啊宫墨歆。你让我怎麽为你打算。
我甩了甩脑袋,不再多想。
※※
之後我就直接去武殿了,这回在我後面跟着的是俩侍卫──一男一女,是对兄妹,哥哥杜辰奕和妹妹杜辰纕,长得有点像,大概都二十岁上下,替我指路。步子听起来有点紧张,慌得很。
「怎麽你们彷佛很紧张?」由於很早出发所以我的步伐倒是颇为悠闲,武殿离东宫倒是没多远,比到明华殿路程短些……我一边走不由得半侧首问他们。
「武殿乃是我朝武科菁英的去处!许多从武之人的梦想便是加入武殿禁军……」杜辰奕一脸陶醉地说道,有点好笑,感觉他的口水快流出来了。
「喔,是嘛。」我点了点头。难怪,他们一脸紧张又崇拜,活像见偶像,不过这个情况也差不多了吧。
我兜里还揣着一块玉制的,刻着「东宫」二字的令牌。换完衣服的时候兰英特地将这玩意儿塞给我,说是没向守卫亮出这个东西是进不去的,是了,训练士兵的地方戒备当然森严非常。
又走了一阵,前方青石板阶到尽头有三条岔路──晕,这皇城的路真够神烦,各种弯弯绕绕,我来这里都几个月了还是很难认路──杜辰纕说往左行。我好奇问了下另外两条路去哪的,她说中间的路是往宜妃那儿、右边的路则是通往柔妃的宫殿。
「真大的地方。」我嘟囔几句,大有抱怨之意。
九曲宫廊令人眼花撩乱,头昏脑胀。这麽左弯下去没了多久,我便能远远看见那高耸的殿门,红漆外墙,两座一人高的石雕狮子踏球,威武肃穆,两边各站了一个守卫,皆是面无表情,眼睛直视前方,背脊平得跟刀削过似的。
我拿出令牌象徵象徵性地在他们面前晃了晃,两个守卫整齐划一地动作,向我行礼:「参见太女殿下。」两人虽手执长戈,却仍抱拳低头。这整齐度简直不科学,连腰弯的弧度都差不多。
「嗯……免礼。」我还是不太习惯有人向我行礼,即使已经来了将近两个月。不过也多亏来了快两个月,做做样子还是没问题的。
「陛下吩咐过,请殿下一人入武殿。许将军已在里头等候。」其中一个一丝不苟地报告道。许将军?我略略轩眉。又是个没听过的人。
我回头看了一眼满脸紧张的杜氏兄妹。他们说「一人」入武殿,看来他们是没法进去了。我朝他们摇了摇头:「我自己进去就行,你们回去当差吧。」
他们两个一愣,立刻点头如捣蒜,转身走了,我看他们的腿还有点抖,八成是看另外两只守卫太严肃在离开他们视线前不敢乱来吧。我耸了耸肩。
「殿下,请。」我点了点头,迳直走入。
武殿不是小地方──废话。大概十几个东宫那麽大吧──操练场上一批一批的士兵,干戈挥动气吞山河,我懒得算有多少人了。更晕的是四周那堆沿廊,还不是直的,柊宁好像忒爱这东西,难道有什麽关窍?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当即在我进入武殿时便朝我而来,我仰头看,却是一个三十来岁满脸笑容的女将军,一身铠甲英姿飒爽。她朝我走来,然後躬身行礼:「末将许缨参见殿下。」
「将军免礼。」我很淡定地点了点头。事到如今真是愈发习惯了。
「陛下已在肃义堂等候,命末将前来迎接殿下。殿下,请走沿廊。」她说着领我到一边,踏上沿廊。
许缨绝对是练过武的人。大概是刻意放慢,我才跟得上她的步伐,一边看着操练场──只是不知道要把视线放哪,我就随便看看,顺边跟着她左右拐。这取道够怪的,明明是直线。
不知道建这回廊有何意义?骑马不是更快?怕下雨?这有点浪费也没什麽道理啊。
「肃义堂便在那处……殿下见着了麽?」我顺着她手指的远处望去,是另一个较小的殿门,红漆木金扣锁,门扉已开,一样外头两个士兵守着,面如线偶,尽无表情。
好远……我啧了啧嘴。
见我这样她笑道:「殿下莫怕远。这回廊有先皇所设奇门遁甲之术,若依步法,很快能到的。」说着她一个左拐,我只觉外面景色一转,那殿门居然近了不少。难怪这武殿没事建这什麽沿廊,居然还有这种功效……等等,我要学吗?
我觉得我的脑袋又隐隐疼了起来。这下可是我亲身经历,假也假不了。
深吸了口气。
好了,准备二度碎三观刷新世界观吧……感觉有点哀伤。
转眼之间我已来到那处。黑底金字的匾额上大大的三个字「肃义堂」,几乎亮瞎我的眼。
许缨的脚步就停在肃义堂外,她甚至没望进去一眼。我讶异地看了看她,转头看里面,偌大的一个地方只有中央那个修长的身影,四面墙旁摆着几个架子,端放着各种武器,刀枪剑戟弓箭棍棒什麽的。
我感觉到那人的目光直看向我。
「末将只能走到这儿了,还请殿下自个儿进去吧。」她抱歉地对我笑笑。
说不怕绝对是骗人的。我紧张得很。北辰皓究竟想干什麽?我
许缨再次行礼退下,剩我一人独站在肃义堂门口。一时间我沉默了下,乾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走了进去顺道带上门──勉强跨了几步之後我僵在原地。
肃义堂里充满了一种诡异的压迫力量,我尽全力也只能走这麽几步,之後我全部的气力都用在维持站姿,这阵子习剑跑步大概真是有点用处,要不我就真被压跪下了,连好好站着都没办法──是北辰皓?我盯着面前那个身影。难不成柊宁皇裔自有一脉武学?这种力量也太夸张了。忽然,背脊中央一阵灼痛,像火烧一样──略过一串脏字和痛死我也真是无话可说──很快蔓延全身。照理说我早就站不住了,身体却仍旧僵直着。
邪门,真是太邪门了!
或许是全身像烫伤一样的疼痛令我视线模糊,只见北辰皓身形一晃就没了踪影,余光瞥见他竟已来到我身旁,长发高束,紫衣劲装,俊朗的眉目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我。他深呼吸了下,压迫的力量瞬间消失,我立刻向浑身被卸了劲道,脱力摔在地上。我喘着气,来自脊骨中央的疼痛也慢慢消失。
「能站?看来凤骨已醒。」他若有所思地说着我不懂的话。
「……凤骨?」半晌我才抛出一个疑问。
「我朝历代君王背脊中央皆有一节与常人不同,男子称龙骨,女子为凤骨。乃灵气所附,力量所出,亦是弱点所在。」
我立刻抬手去摸,可惜没感觉到什麽异样。类似所谓「阿基里斯的脚踝」,致命弱点吗?龙骨,凤骨……原来如此,难怪十数代君王莫不出世即成储君。灵气?力量?弱点?这是一被攻击到就会死的意思吗?还有那个「醒」?
「冥冥之中果真天定。」他叹了口气:「龙凤之骨与生俱来,通常十岁便已醒全可抗朕君威之迫,偏生曦儿这孩子这多年来未曾受住……然而你却……也罢。」
我始终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摇头叹气。现在真确定了北辰是当真不一般……不,整个麟方都已经不是我以往所知道的那种古代国家。这里仙魔对立,尚有墨魇乱世,修道者更甚有之,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不是这个世界是用的东西。因为所谓「怪力乱神」,确实存在。
真的没办法了。易书羽。
你就承认吧,不要再逃了。
这个世界已经与你所想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不能再耽溺於过去。我突然觉得以前的自己简直可笑,原来我从来也未曾自己再也不能回去的事实,一劲儿想着死了也罢,反正也不能回去。
或许我就是如此想着,才没有在宫墨歆想杀我的那时挣扎。我连奋力求生的本能都抛弃。
真的想死?我仰脸看着面前当朝宣平帝,他手中提剑,居高临下地站在我面前,仍旧毫无表情──对我的逃避现实,他连一句话也不说,只给了我这个明明毫无波动却让我觉得充满耻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