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巧。」夏沐礼愣愣地点了点头,眼中带着微讶。「程小姐……也在这里工作吗?」
「原来我妈竟然还没有告诉你?」程宥宁比他更吃惊,还以为她妹「生日宴」那次,在她出现之前她老妈就已经将她的身家资料向他交代个彻底了。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站在一旁本来还打算为两人互相介绍的子翔讶异程度又更上一层楼。他看了看身旁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腼腆微笑着的夏沐礼,再转头看看脸上笑容略有些不自然的程宥宁,一阵短暂而诡异的沉默过後,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他是不是一个懂得「察言观色」的好员工,看的就是这时刻了!这不正是展现他「善解长官意」一面的最好时机吗?
「宥哥、夏医师,我忽然想起还有工作没完成。我先上楼去了,你们慢聊!」
程宥宁还来不及回应,便见直到刚才她还觉得脑子有些不灵光的子翔脚底抹油开溜了,反应不可不谓不机灵,动作不可不谓不敏捷。
她额角上那根青筋又抽了抽。
她抬手揉了揉有些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回过头後发现夏沐礼还站在原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着她先发话。
「采访结束了吧!一切都还顺利吗?」她没办法,只能先抛出几句客套话应付,再藉机找藉口离开。
「很顺利。」夏沐礼点了点头。他微抿着唇,犹豫了半晌,接着有些迟疑又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待会儿有空吗?」
程宥宁心中警铃响起,她面色依旧,眼神却已带着一丝戒备。
被才第一次见面或是刚认识不久的男人问这句话,男人运奇差如她,以前也并不是没有经历过。
她欲言又止了片刻,最後终於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的副业应该不是卖保险或直销之类的吧?」
夏沐礼困惑地望着她思考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後不禁莞尔,两颊又出现了浅浅的小酒窝。「我就只有『医师』这麽个工作,程小姐不用担心。只是希望能借用你一杯咖啡的时间……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程宥宁松了一口气,夏沐礼说是想问她问题,他在她的公司想到要问她问题,很可能是想问她跟专题采访有关的事情。
他是个会把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推断他应该是个完美主义者,想要对采访有更深一层的了解以准确掌握每个细节也是能够理解的。
嗯……虽然采访貌似已经结束了。
既然她原先千方百计躲着夏沐礼却终究还是遇上,那麽她也没必要再继续躲他了。工作上的事她倒是愿意跟夏沐礼讨论,让他对《玻璃鞋》留下多一些好印象并不是什麽坏事。
想到这里,她便爽快地点了头。「好啊!附近的咖啡厅怎麽样?」
*
等待服务生送上咖啡的期间,程宥宁握着装了白开水的玻璃杯,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杯缘,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夏沐礼。
依然是端正到不行的坐姿,但或许是被从落地窗外洒进来的阳光中和掉了那份严谨,看起来似乎没有第一次在妹妹生日宴上见到时碍眼了。
因为结束了采访,他并没有穿厂商赞助的名牌服饰,而是换回了自己的便服。也不知道跟医生的职业有没有关系,他似乎偏好素净的浅色衣服,今天穿着熨烫得没有一丝皱褶的浅米色衬衫,当然,衬衫扣子仍旧是规规矩矩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颗。
他的头发同样也打理得很整齐,唯一和上次见到不太一样的就是,他今天戴了眼镜。
细框的金丝眼镜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让他多了几分沉静的书卷气,被镜片遮挡着的棕色眼睛在灯光的反射下流转着睿智的光芒。
「你今天怎麽戴了眼镜?」明明是夏沐礼说要问她问题才来了咖啡厅,但到现在他似乎还没有要开口询问的意思,她也不好开门见山直接进入主题,显得她好像很不耐烦很急着结束这场会面。虽然她的确不想再跟他多作纠缠,但把这份心思表达出来又太没有职业道德了,便随意挑拣话题闲聊着。
「你还记得我上次没戴眼镜?」夏沐礼显得有些意外。
程宥宁怕他误会她对他别有用心才记得那麽清楚,赶紧解释道:「可能是因为我以前读书时学的专业就是服装设计,现在做的又是时尚产业,所以对穿搭造型这方面的感知比较敏锐,反而人的长相就不一定能记得那麽清楚了。」
「原来如此。」他理解地点点头,也解释着:「其实我平时都是戴眼镜居多,隐形眼镜我一直戴不太习惯,上次是因为眼镜坏掉拿去修理才戴了隐形眼镜。」
程宥宁点头称是了一番,发现夏沐礼还是没有表现出要切入主题的迹象,便只能硬着头皮再继续瞎扯。「你在台北的医院服务,上次怎麽会这麽刚好出现在台中?你也是台中人?」
「嗯。」夏沐礼又点了一下头。「那次是刚好放假,我妈问我要不要回家一趟,才知道……」
後面的话夏沐礼没有说出来,程宥宁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看他的眼神顿时柔和了许多,颇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看来这位夏慕尼先生承受的「压力」并不会比她少……
过没多久服务生便送上咖啡来了,程宥宁端起自己的那杯法式榛果拿铁啜了一口,放下杯子时对面的景象却让她不禁一怔。
只见夏沐礼眉头微皱着,拿了纸巾将咖啡的搅拌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前前後後都擦了一遍,然後高举过头,将汤匙放在灯光下左右翻看,眯起眼睛似乎是在检视还有没有哪里不乾净,接着点点头,满意地将汤匙严谨地斜放在底盘上。
他又抽了张纸巾,俯下身让视线与杯缘处在同一个水平位置上,仔细地将杯口擦了一圈,又检查了一会儿,最後才心满意足地直起身。
他抬起头後刚好对上程宥宁怔愣的目光,白净的脸上顿时掠过一抹绯红,像是做什麽坏事被人撞见,解释的话语也有些坑坑巴巴的。「我只是……只是看这汤匙和杯缘上有水渍,觉得不太乾净而已……」
程宥宁点点头表示理解,接着直接下了结论。「原来你有洁癖。」
她这麽一说,夏沐礼脸上的窘迫又更明显了,略带急迫地解释道:「其实没有很严重……」
「嗯嗯,没有很严重。」程宥宁说得诚恳,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扯开了些弧度。她挣扎了片刻,最後还是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我一直很好奇,像你们这种有洁癖的人是从小就这样吗?真的是星座的关系?」
夏沐礼垂下眼眸,有些懊恼又有些挫败的模样看起来竟有几分稚气的可爱。「其实我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
「所以是後来受到了什麽刺激?」程宥宁兴致勃勃地追问。
夏沐礼轻叹了一口气。「国小一年级的时候,我很喜欢坐我隔壁的那个女生,但是我有很严重的过敏性鼻炎,所以小时候经常流鼻涕,她嫌我脏就跟老师说要换座位。那时我心里很难过,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变乾净,决心过了头,後来……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那变乾净之後呢?你还有没有再遇过那个女生?」
夏沐礼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却是更加幽怨。「可是之後再遇见她,我以为她会喜欢我乾净的样子,却没想到……她又嫌我是洁癖怪人。」
程宥宁的嘴角抽了几回,终究还是控制不住大大地咧开。「那真是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