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隔天。
芎聘起床梳洗後,照旧站到窗户边看着市立公园景象。
你一定认为芎聘就是变态般的偷窥人,而且还无业。
拜托他有职业的好吗。如果你是一位有看报习惯的人,那你一定看过芎聘的文字。他就是那位在报纸某一版的角落写着时事评论的专栏作家,不是特别引人注目,却足够养活自己。
而且芎聘绝对不是变态,连变态两个字的边边都沾不上。他只是喜欢观察人,毕竟他是写时事评论的作家嘛,保持着安全距离观察人类,是工作的必要性。无论多麽和平欢乐的地方,一定都潜藏着危险残暴的因子。
而『她』就是欢乐声底下的危险残暴因子。
芎聘却被吸引。
人不就是这样犯贱?
愈是危险愈是难以抵御的受吸引。
所以等到芎聘发现时,他已经上瘾般的等待她每天的出现。而且他做出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傻事时,才彻底明白从一开始就中了她的毒。
根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看见她。
芎聘走出家门,穿着运动便装以及从衣橱挖出来的唯一一双布鞋,一副要去晨运般的年轻人。
他在马路对面原地踏步般的像是准备暖身,其实骨子里是紧张到双腿发抖,必须靠着原地踏步才不会腿软跪地。
总之,芎聘跟着人群步过马路,他跟她的距离从视线之遥缩短成触手可碰。芎聘经过她的身边,一瞬间,觉得炙热的空气在她身边变得冰冷刺寒,也许是他的错觉,因为他实在太紧张了,毕竟芎聘『看着』她三个多月了,而且也真的很好奇她到底是看什麽书?
所以芎聘开始绕着公园慢跑。这种路线很奇怪,哪种年轻人会绕着小小的市立公园跑步?大概只有他这种从来不运动;运动只为了某种目的的人,才会选择这样怪的路线。
芎聘一直跑一直跑。
很奇怪,他从不运动的软弱体质,应该在大太阳底下跑个五分钟就准备虚脱昏倒。但是他却丝毫没有想要停的感觉,有种奇怪的能量从不知道的地方涌出,一直支撑芎聘,难道是脑袋里冒出的意志力,还是肾上腺素作怪?
芎聘不停绕着公园跑,一遍又一遍的经过她的面前。她从没有一次抬头看芎聘,彷佛跟公园里的所有人一样,与她无关。直到她起身离开。
她阖上那本跟砖块一样厚的书,起身前把垂落面前的短发塞到耳後,把书放进包包里,离开前抬头让太阳晒一下她的圆脸,然後就慢慢的走远。
芎聘像个蠢蛋一样看着她的背影。
突然,猛烈的疲惫感席卷而来,芎聘就像是被海浪打到般跌坐在地,不停的喘气。他觉得旁边的路人一定认为他气喘发作之类的。芎聘想有些人拿着手机准备要报警了。避免真的有这种事发生,他很勉强很逞强的起身,一跛一跛的往公寓走。
他很喘,喘的像只快死的老狗。
芎聘回到家,虚脱的往床上一躺,累到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除了猛烈跳动的心脏,他真怕它再这样跳下去,他就会心脏爆炸而死。
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後,芎聘的心脏渐渐恢复了稳定的频率,他的呼吸顺畅,身体不再沉重,他像个老人般缓缓坐起身,茫然的看着房间四周。
真是个赌命的举动啊。
芎聘坐在床边,乾咳似的笑着,暗自决定明天绝对不要再做这种蠢事。
当然,隔天天一亮之後,芎聘又穿戴整齐出发。
连续跑了五个礼拜後。
某一天,芎聘在跑完第三圈後,迳自坐在她旁边的空位。他一坐下来,才发现一件事,他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坐在她旁边的空位,彷佛这张石砌长椅是专属於她。或许这张石砌长椅是她的蜘蛛网,她坐在这里等待,等待被她吸引的猎物,坐上她旁边的空位,被她的网紧紧黏附住。
芎聘想要立即起身走开。他不是在说笑,他真的想要起来,可是身体真的像是被石砌长椅黏附住动不了。他不知道是哪一部分不想起来,疯狂想冒险的一部分还是紧张而脑袋空白的一部分。
总之,她开口了。
声音平稳沉静的像是等待许久又或是意料之内,芎聘听不出来是那一种。
「你好。」她笑着说,笑容并不特别,却因为阳光的衬托而显得迷幻。
「嗯。」芎聘点点头。
芎聘觉得舌头像是砂纸般的粗糙,实在的是,他能说的文字也粗糙到不可思议。虽然芎聘不常与人接近,不过他好歹也是善用文字的作家,怎麽会面对人时连话都说不好。
「今天真是个好时机,对吧?」
芎聘皱眉看着她,她说话的口气像是在邀约。今天真是个出门的好时机啊,还是今天真是个把猎物开肠剖肚的好时机啊。天啊,今天是什麽鬼好时机啊。
「你就住在附近吗?天气实在太热,对吧。」
因为住在附近的人才会来这个公园吗?还是他太频繁地出现,她这样认定呢?芎聘现在非常认定坐下来根本是大错中的大错。
「你在读什麽?」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她想『毒』的人不就是我这个猎物吗。
「这个?」
她举起手里厚的跟砖块一样的书。书的封面是一只金黄色的鸟,应该是金丝雀吧,因为书名就叫做《金丝雀》。好吓人的大部头的书。
「这在讲什麽?」
「怎麽你不自己看呢?」
她说话的表情像是干嘛跟你说这在写什麽,要就自己看、自己知道,不想花时间就别想花时间的人会乖乖告诉你。
芎聘一瞬间的语塞,绝望的就像是嘴巴被塞的一团棉花一样。
「其实我也不是很懂,这种厚的夸张的书应该是要一再回味才能体会,不过我连第一次都还没读完,更别说再看第二次。」
「嗯……。」
她笑着往前看着马路。「不过我大致认为,这书在写的是原谅。」
「原谅?原谅别人吗?」
她摇摇头。「原谅自己。」
事情接下来的发展,芎聘几乎都处在意识模糊的神游状态。就像潜水的人一样,偶而会浮出水面透透空气,但是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身处另一个空间,一个没办法自由呼吸的空间。事情发生後,芎聘回想第一天跟她在一起的感觉,就像是被催眠,不是催眠人的表面意识好探入深层意识,而是催眠人的深层意识好控制表面意识。
她从一开始就控制着芎聘的意识和行为。
当芎聘稍微清醒,看着眼前进行中的现实时,她就站在房间像是主人般巡视着。接着芎聘又潜入最深层的意识里观赏着一切发生。再次清醒时,芎聘已经抱着她,吻着她柔软的唇;抚摸她滑嫩的肌肤。然後又在震惊下潜入,脑袋接收着发生的一切,混乱的就像不停绕着圆圈的漩涡,令人头昏,只能逃避到深层意识里的一片净土。当时感觉处在梦境和现实里。芎聘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一切的发生是如此快速又准确,就像节奏准确的音乐,一旦开始拨放,你就必须听完才能结束,而天知道,所谓的结束是什麽意思。
他们认识、上床、交往,一切正常的像是一般情侣。只是芎聘是在床上认识她,所谓的认识,不过就是知道她的名子。颜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