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迟当年替她赎身之後,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拥有前世记忆的这件事情,只是当晚默默地带着她离开娼楼。
离开那夜里灯火依旧通红明亮的楼前,她停下脚步回头,怔怔地看着她这一世一出生就待着的地方。
公孙迟站在她的身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已经褪下那一袭锦衣华袍,换上素色的浅蓝衣裳,然而依旧系着那紫绣雷纹的黑色腰带。
『公孙迟,红艳艳的,好像在烧呢,这栋楼。』她轻声说道。
『为什麽突发奇想?我以为你会很想离开这栋楼,没想到竟然还会依依不舍?』公孙迟不解女人心思,更不解这世以妓身分出身的她。
她斜眼瞪了公孙迟一眼,『啧』地一声像是怨嗔,然而接着掩嘴轻笑。
公孙迟心中暗忖,这女人这一世倒是学到了不少勾引男人的方法,连他道行之深,都被她那阴晴不定的性格给牵着鼻子走。
『才不是依依不舍,我想烧掉这栋楼不知道想了多久了。我只是从来没在晚上看过它的样子。』晚上都在那楼顶上关着。
『你有着上一世的记忆,但是性格却变了不少。』公孙迟不知道打哪找来了一匹马来,平时公孙迟都是步行,然而为了怕她不适应长途跋涉,是以彻夜打点来了一匹温驯的马匹。
她在他的搀扶之下上了马,公孙迟在前头替她揽辔,两人伴着月色连夜而行。
『你是想说我话变多了?变吵了?』她笑问。
公孙迟原本想点头称是,然而想到甫见到她那表情,便说不出口,甚至想将刚才说的话全部都吞回去。
『你这些年倒是没什麽改变。』公孙迟背对着她,没有见到她的表情,只觉得话语中暗暗含着笑意,『呐,小道士,箭术还是那般精湛,百步穿杨吗?』
这句话让公孙迟浑身一震,心中一凛,转头看她,只见後者巧笑嫣然间带着一丝丝的狡狯,彷佛是在告诉公孙迟,「我记得的比你们想像中得还要多更多」。
『别那样子瞧我,这应该要在你的意料之中。怎麽?好像很怕我记起来似的?我们要去哪?你应该一时也想不出来吧,突然之间将我赎身,只是因为你怕我在楼里让人给糟蹋了,你还是一样地好心过头啊,公孙迟。』她的声音笑意渐歛,取而代之的是淡然与无奈,『我不知道你们无常观为什麽生生世世都找上我,我有什麽是你们需要的吗?尽管拿去吧,我不在乎。』
话虽这麽说,然而魂魄能够封印住阎王符的,放眼全天下也只有她一人。如果可以策动阎王符,无常观老早就动手了,何必留下这个烂担子,还要每一世出动人手去找,目前公孙迟是这件事的监督者,只要公孙迟还活着的一天,这个麻烦差事就会落在他头上。
现在首要的任务是要避开所有人耳目,然而一个道士替一个青楼花魁赎身,这种小道八卦,用不着几天就会传进无常观耳里,麻烦的不是这件事,因为公孙迟一向理性处事,麻烦的是月玦,上一世迷恋上她的月玦,这一世等待她的出现一点都不像是对待工作,而是将它作为一种期待、一种重逢。
只因为她身为纺织女的上一世辞世前,笑着对月玦说道:『谢谢你,这一世我本来以为我又要孤单而死,你却能够陪在我身边。』
月玦跪坐在她的床边紧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掌心抵在额头,双眼紧闭,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却不知道,她那双眸子正看着两尺外,倚在门边一脸淡漠的公孙迟,开口无声说道:『小道士。』
公孙迟亦面无表情地无声应答道:『王后殿下。』随即旋身而去。不久後她被月玦握住的手渐转冰凉,肉身由月玦火化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