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1x57 — 70

徐凯仍持续地打电话来,只是次数慢慢减少,偶尔他会留话:「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确定你一切都好。」她没有回。

张小姐说他来看过阿金几次,都是趁她在上班的时候。阿金问徐凯为什麽晚上都不来了,徐凯只说最近在赶几个案子。

在公司开会,她很专注地看着老板,适时地点头、合宜地微笑,却没有在听他在说些什麽。结束後,老板问她,「你晚上把这个弄好了打个电话给我,你再告诉我一下你的手机号码……」

她说出一个号码,老板重复。

「对不起,我讲错了。」她又说了另一个号码。

她第一次说的竟然是徐凯的号码。

下班,她走在街上,店家放着孙燕姿的「和平」,她在橱窗前停下来,看着窗内的衣服和窗上自己的身影,听孙燕姿唱:

「爱是固执的

我只要在兵慌马乱中找到和平

和平对待你

不掉泪是因为好多事还要努力……」

她走进自助餐厅,快打烊了,菜已陆续收起,铁盘下的水上浮着几条毛巾,冒出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

她坐在自助餐厅,只剩她和黄色制服的欧巴桑在吃。突然间某人的手机响起,铃声和徐凯的手机一样。她立刻停止咀嚼,转头看谁接起来。一名欧巴桑接起,用台语说:「好了,马上就回来,你先睡。」

她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去。

走上捷运,她自然地往最後一节车厢走去。到了医院,张小姐说棉花棒没有了。她到地下室去买,走向电扶梯。那电扶梯好陡好长,站在顶端看不到下面的尽头。她闭起眼睛,慢慢下降……

回到家,她坐在餐桌上整理信件。打开信用卡帐单,一条一条的消费,让她回想起他们过去做过的事情:吃印度菜、洗温泉、买家俱……好多好多。

她打开手机的电话帐单,费用高的都是打给他的电话。她看着最高的数字,不过是一个月之前,他们曾经用手机讲过178分钟的电话。那时他在花莲拍片,晚上刚刚收工,她站在医院门口,请叫好的计程车离开。他们都不愿回到住处再用一般电话继续。对他们来说,有些话必须在当下讲完。

她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她身体前倾,坐在长沙发中间,头转向左边,眼睛看着地面,右手拖着脸,左手握成一个无力的拳。小艾琳的相框在旁边,她们两个人的眼神都没有焦点。她看到桌上的蜡烛,头上的蕊短的几乎不见了。

「你知不知道,这种蜡烛可以从另一头把蕊整个拉出来!」

「嘿,不要拉,那是我最喜欢的蜡烛!」

她想,这样不联络,是谁比较难过呢?

「你不要去想这种问题。」程玲打电话来,「想了你自己痛苦。」

「他刚好可以跟那个女的天天在一起。」静惠说。

「你也可以去交新的男朋友啊!追你的人那麽多。」

「我不会喜欢的,不会有跟徐凯在一起时相同的感觉。」

「那你注定要比较难过。他的优势是他跟别人在一起有同样的感觉,而你没有。」

「也许他现在也和我一样难过。」

程玲觉得这是自欺欺人,但没有点破。只说:「去认识一些新朋友吧。当然不会有跟徐凯在一起时相同的感觉,但也许那对你是好事。」

静惠听不进去。她躺在床上想,不会再碰到那麽好玩的人了。32年来,她只碰到一个徐凯。她翻来覆去想着他们若还在一起可以做的事情,有些都已经讲好的:一起过生日,去纽约、一起去圣诞舞会、在舞会上假装初识、当晚发生一夜情……

「永远会有另一个男人!」程玲把她从床上拉去健身房,一起在跑步机上快走,「我也曾经觉得某一个男人是全部,没有他就活不下去,我也自杀过,最後被拉去灌肠。我当时觉得那麽强烈,那麽绝对的东西,现在想起来只是一个笑话。六个月,你就给自己六个月的时间,每天数每天数,到了第181天的早上醒来,你会发现徐凯已经很远了。」

「当他真的远离时,你难道不会怀疑,自己因为一时任性,而错过了人生中最好的爱情?」

「徐凯欺骗你,和另一个女人过夜,你说这是你人生中最好的爱情?」

健身房回来,静惠很早就睡了。夜里被街上的狗叫吵醒,再回去睡就睡不着了。

台北的夜有好多声音啊,远方警车开过、楼下有人发动摩托车、楼顶水塔开始抽水、没关好的窗有风灌进来。她起床,走到客厅,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下雨了,地湿了。雨打在一滩滩的积水里,像是沸腾的油锅。黄色的路灯照着滚烫的油,整条巷子泛着被炸熟的金色。她回到床上,身体热起来。嘴巴乾,喝水也没用。

熬到七点,她换上运动衣去跑步。

国父纪念馆内,消防局正举办着消防设备展示会。云梯车载着一批一批的市民上升。他们在广场内搭起「烟雾体验室」和「地震体验室」。地震体验室是一辆会摇动的车,烟雾体验室是一个透明的帐篷。

跑完後她停下来,告诉工作人员说她想尝试「烟雾体验室」。他们给她一个塑胶袋,要她戴在头上,然後把她推进白烟弥漫的透明帐篷。她蹲在里面,隔着烟隐约地看到帐篷外的人在看她。她并不感到尴尬或窒息,反而有一种平静,与世隔绝的宁静。好像在希腊的一个小岛,或是像挪威那样遥远的国家。

当她慢慢觉得呼吸不顺的时候,心里突然闪过徐凯。他现在在干什麽?是不是刚和另一个女人从睡梦中醒来。抱着她的头,亲吻她的头发。想到这里,她立刻从希腊回到徐凯家门口的楼梯间。她仓皇逃出烟雾体验室,差点撞倒了帐篷。

「你还好吗?」她一直咳嗽,工作人员拍她背。

「我还好,好真实。」

她回到公司,收到徐凯寄来的信。她把它当做信用卡公司寄来的促销广告,试着平静地打开。里面又是一张《杜兰朵公主》的票,日期是今晚。

「打了几次电话给你,你都没接。

请你记得,这出戏最後那个陌生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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